儀風帝想要重開神機司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宮妃嬪紛紛揣度為何陛下會動了這個念頭。然而,揣度歸揣度,沒人敢在明面上談及此事。
唯獨韓皇后懊惱不已。
“她說的時候太過突然,我用些手段籠絡住她。沒想到崇賢殿那里會召她過去。”韓皇后抿了口香茶,“以前神機司地位超然。眼下這當口,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準。你還是不要太過熱絡。”
七皇子劉仹垂著眼簾,沉聲道:“兒省得,母親也不要再宣裴三姑娘入宮說話了。”他長得很像韓皇后,樣貌清俊,氣質儒雅。
韓皇后微微頜首,“我知道。倘若她以后真能當上神機使,就是吃俸祿的官兒。先回避著些總沒壞處。不過,你身邊若是能有個神機使可真就是如虎添翼了。歸根究底,還是怪我。”
劉仹顰了顰眉,“這怎么能怪母親。神機使千好百好,那就讓他們爭去,我們不要爭。”
韓皇后略加忖量,莞爾笑道:“仹兒所言極是。避其鋒芒方是上策。”
“東華門那兒早就沒有神機司的位置了。”劉仹端起茶盞,“東西兩廠將神機司分割成兩塊。也不知父親要把這位神機使放哪里。”
“我們只管從旁看著。”韓皇后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岑祿這次要是能救出你姑母,就是實打實的西廠督主了。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明匡跟泥鰍似得滑不留手,是個不好擺布的家伙。”
“就快多一個神機司了。要是能把裴三捧起來倒也不錯。”劉仹嘴角噙著笑,“那裴三不是才十一二歲么,還是個孩子呢。父親要用她,想必也是看她年紀小容易拿捏。”
“可她跟明匡沾著親。”韓皇后的好心情蕩然無存,“明匡該不會多了個幫手吧。”
“不會不會。”劉仹笑意不減,“前些日子裴家剛把尹二太太攆出府去。說是裴三因口角命人卸了尹京的胳臂。尹二太太上門去鬧,結果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回想起粉雕玉琢,一笑彎起兩只眼的裴三姑娘,韓皇后詫異不已,“卸了胳臂?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這位裴三姑娘不是個軟柿子。金陵韋氏倒是跟明匡有生意上的往來。不過那也是真金白銀入了股的,遇到事情明匡利用東廠的名頭行些便利罷了。裴三姑娘還不至于為了明匡豁出身家生命。”
“且看吧。”韓皇后點著頭道:“神機使能不能重開都不一定。”
“當然不能讓陛下一意孤行。”聶尚書板起臉孔,“再養出一個陳繼麟怎么辦?”
沈閣老呵呵笑了,“有了神機司,呂國師就徹底沒了用處。說得好聽閉關八年可他一出關就迫不及待的入宮來。狐貍尾巴藏的久了,終歸是要露出來的。”
“他就是有十八條尾巴也給他剁了。”聶尚書額頭青筋跳了跳,“先帝爺寵著他,陛下不寵。”
任東陽從瓷甕里挖出一勺蜜桃醬沖上熱水遞給沈閣老,“呂國師無非是想混個名兒。”
沈閣老接過來抿了一口,“你啊,到現在也沒能看透他。他想要的豈止是名利那樣簡單。他想要把神機司攥在掌心兒里。先帝爺直到駕崩都沒能讓他如愿。”
任東陽低著頭,擺弄著銀羹匙,“陛下也不會將神機司交給他就是了。如果陛下真要重開神機司,就要重召二十八位神機使。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妥的。以前神機司最繁盛的時候,能人異士層出不窮,而今卻是罕見的很了。”
聶尚書忖量片刻,想通其中關竅,“興許陛下只想要裴三一個神機使。”
沈閣老拈須頜首,“宗極說到了點子上。陛下之所以放出風聲,為的就是要一個能代替呂瑯的神機使。沒有人比裴三更合適。她是南宮末的弟子,經歷足夠離奇。先前的讖語和密信也給她掙了功績。就算有人質疑,把南宮末搬出來就好了。最重要的是,裴三是個女孩子,加官進爵沒有她的份兒。讓她當一輩子神機使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任東陽認真思量片刻,“呂國師必然不會甘心。”
算計了大半輩子,居然讓個小丫頭后來居上,任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聶尚書樂了,“不甘心可以找裴三算賬。神機使嘛,實至名歸才做得長久。”
劉桐為了吃一口正宗的眉公薄荷葉蒸肥膘,在從眾居的雅間里等了半個時辰。
等菜的功夫,石竹捧著小本子,煞有介事的回稟道:“岑祿戲弄岑立的通房丫頭,那丫頭不堪受辱上吊自盡。岑祿因此被逐出族的。”
劉桐皺眉,“就為了個通房?”
石竹嗯了聲,“那時候岑立已經被收進監牢。岑家上下亂作一團,府里沒規沒距,出了這樣的事很快就就傳揚開了。但是當時岑立的案子太過轟動,別人聽了這事多是一笑置之。岑氏族長覺得不應姑息,就開祠堂把岑祿除了族。”
劉桐輕笑,“并非是壓不下去,而是故意鬧大。岑祿還真是一心為了岑家著想。”
石竹翻到下一頁,“裴三姑娘午時末出宮,陛下戌時召沈閣老入宮商議重開神機司。這會兒應該都傳到坊間了。想必明兒個就能街知巷聞。”
“裴三姑娘和神機司有什么關系?”劉桐眼前浮現出那張精致的小臉,“她還是個孩子。”
石竹不置可否,再翻下一頁,“東廠正在建七層小寶塔,地基打好了。將作監上晌把石料都運過去了。西廠倒是靜的很。”
“遼東那邊沒傳出捷報,岑祿連說句話都得加著小心。”劉桐想了想,又問:“燕六還跟四皇子往來密切?”
石竹往前翻兩頁,“前兒燕六約四皇子去長興樓看皮影兒。之后倆人一起去狀元樓喝酒。花九沒跟著,他帶月樓的小紅玉去京郊莊子上散心。在外宿了一晚,清早才回。”
“想不到明匡收養的義子也是情種。”劉桐吃口熱茶,“盯著裴三。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
劉桐這頓飯還沒吃完,宮里就放出風兒來,裴三姑娘是南宮末的入室弟子,前些時候的讖語也是經由南宮末授意讓裴三姑娘傳揚開的。
石竹捏著小本兒的手有些發顫,“小的就說看那裴三姑娘面熟,原來她就是慈恩大街的小道姑。”
劉桐失笑,“面熟?哪里面熟?”
“她長得白,就像雪花銀一樣。”石竹一本正經的說道,“五十二兩呢!”
東廠尋找多日的小道姑居然是養在深閨的裴三姑娘……坊間頓時炸開了鍋。
南宮末現在多大年紀了?沒有一百五也有一百二了吧。難道說銷聲匿跡多年的南宮一族難道要重返京城了?
劉桐的臉色有些難看。
皇帝陛下下定決心啟用裴三姑娘,才會將這些消息散播開來。
這個小姑娘當真不容小覷。
儀風帝沒有再召見裴錦瑤,而是下了一道詔書任命她為神機使。裴錦瑤拿起刻有張月鹿字樣的令牌,有點緩不過神兒。隨之而來的還有東西兩廠督主以及沈閣老等人的賀禮。
當天晚上裴老夫人命人擺宴慶賀。
女成吃朝廷俸祿這是多少人家盼都盼不來的好事,韋氏卻是強顏歡笑。她昨兒一宿沒睡,拖著裴庭武一塊去庫房里查看這些年攢下的布料頭面,邊看邊掉眼淚。原本心存僥幸,旨意一下徹底沒了轉圜的余地。她捧在手心里嬌養長大的女兒,眼瞅著就要嫁不出去了。
尹氏聽說裴錦瑤竟然當上了吃俸祿有品級的神機使,而且還是在夢中被南宮末收為徒弟的。當即就讓人給她煮安胎藥。她算是鬧不懂現在這世道了。養在深閨的小姐,隨隨便便做個夢就換來了飛黃騰達的青云路。
這么好的事她的珠姐兒怎么就遇不上呢。
尚在禁足的裴錦珠摔了一對美人瓶和一套粉彩茶具。
“大姑娘也是氣得狠了。要換做平時,哪舍得砸自己屋里的東西出氣。”翠巧笑得眼睛彎彎的,“姑娘,您明兒一早要去吏部吧?”
裴錦瑤淺淺笑了,“去完吏部再去東華門。”
陳嬤嬤將嶄新的官服熨燙平整掛在桁架上,喜滋滋的說:“咱們姑娘可是本朝頭一個神機使呢。”
翠巧也很高興,“以后家里要是鬧妖精,姑娘動動手指頭就給收了。”
陳嬤嬤啐她一口,“渾說什么?家里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翠巧吐了吐舌頭,“是我渾說,再不敢了。”
裴錦瑤抿著嘴笑。
一夜無夢,清早起來用了飯去給裴老夫人請安。裴老夫人端量著身穿墨綠色繡黃鸝,腰結烏角帶、佩藥玉以及張月鹿令牌的裴錦瑤,心中感慨萬千。
沒想到孫兒輩第一個踏足官場的是三丫頭。裴老夫人眼眶一熱,險些墜淚。
“在官場行走不論跟誰打交道都要謹言慎行。決不能以權壓人。這是你祖父的原話,你要時刻記在心里。”裴老夫人嘆口氣,“不可搬弄是非。說話之前問問自己的良心。”
裴錦瑤躬身應是。
“行了,去吧。晚上有你愛吃的炒大蝦,下衙早點回來。”說著,塞給她一塊古玉,“這是你祖父的,從他入仕那天起就一直戴著。”
是塊無事牌,白玉無瑕,溫潤有方。
裴錦瑤摩挲片刻將玉牌懸在腰間,迎著朝陽大步走了出去。
現今的東西兩廠合在一起便是神機司最繁盛時期的衙署。先帝登基之后,令計徇設立東廠時將神機司衙署一分為二,中間鋪成石板路。
眼下神機司只有裴錦瑤一名神機使。儀風帝就跟明匡商量著在東廠旁邊找個小院子掛上神機司的匾額。如此一來,省了銀子,也省了不少麻煩。
雖說儀風帝一紙詔書輕輕飄飄。可這其中卻有不少大臣反對的折子。沈惟庸等人痛陳設立神機使的勢在必行,以及南宮末立下的功績。
但很快就有人以神機入夢實屬無稽之談為由加以阻撓。
于是,福堂村和小柳別莊鬧大鬼就被擺上了臺面。
說入夢無稽,鬧鬼鬧妖精鬧邪祟無不無稽?邪祟傷人無不無稽?不說福堂村,單論小柳別莊就有不少貴女親眼目睹了猙獰可怖的邪祟,還嚇病了好幾個呢。雖說兩次都是青城觀的道長收服的,可人家裴三姑娘也跟著攙了一腳。
無稽?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遇見邪祟嚇的憋不住尿的時候,想不想有人來搭救?再說陛下都做了讓步,神機司里只有一名神機使,京城百姓出入平安全靠她一個人。
想當年神機司鼎盛時期,那多大的排場。現在跟那會兒比,就跟過家家似得。
“的確跟過家家似得。”裴錦瑤站在神機司門前,點著頭說道。
儀風帝答應重開神機司,但又不想另外賜宅子。就把明匡叫去商量。倆人下完一盤棋,章程就擬好了。神機司還安在東華門,從東廠辟出放雜物的小院兒,重新砌墻粉刷再在外面開道門。這就是神機司了。
裴錦瑤偏頭瞅瞅東廠丈許高的朱漆大門,再看看自家的神機司,“嘖嘖,小巧玲瓏,精致的緊。一下就能望到底,不費眼睛。明督主有心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有心了。神機司弄得這么寒磣,也不會有御史言官想不開往柱子上碰了。
都是善心人,想的周全,事辦的明白。
“漆還沒干透呢。您仔細著點。”守門的是從宮里放出來的內侍,姓文,三十來歲,個子不高干干瘦瘦,說起話來抑揚頓挫不疾不徐。
裴錦瑤嗯了聲,撩袍跨過門檻,打量著小院里的花草。
杜鵑,牡丹,芍藥,芭蕉熱熱鬧鬧開的挺漂亮。
“明督主讓司苑局布置的。您若是不喜,小的命人換別的。”
裴錦瑤不動聲色的往前走,廊下擺著張小幾,上面放著茶爐沙銚等等煮茶的用具。
“這也是明督主送來的。屋子里剛剛粉過,味道還沒散盡,您若是覺著熏眼睛就在外面坐會兒。”
布置的如此精心,明匡定是有求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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