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茶見主子允了,哪里還有心思替她細細梳頭?
她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待得匆匆忙忙地將齊妃的發髻梳好,一屈膝,轉身就要出去。
齊妃默不作聲了半晌,此時卻忽然出聲叱道:“回來!”
虹茶腳下一滯,便聽齊妃沉聲道:“這樣——你先別去瞎探聽,景陽宮那位若真是有所察覺,難保不會盯著咱們。”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一切照舊,不要打草驚蛇。”
頓了頓,齊妃拍額嘆道:“小樂子無用!”
虹茶聽了這幾句,一時間做不得聲,隔了一瞬才上前細聲道:“娘娘也別著急了,偌大一個長春宮,要什么樣的人才沒有?找個圓轉周全,做事又謹慎的孩子也不是難事,
日后的機會還是多著呢,娘娘慢慢謀算就是了。”
她頓了頓,打量著齊妃的臉色,才低聲道:“奴才從前想說沒敢說:小樂子心思是老道些,只是娘娘看得重了,難免給他生出驕縱來,只怕是這樣,才會在景陽宮里激進了些,被人瞧出破綻來。”
長春宮,外院。
茉莉手中提著食盒,跟著懋嬪彎彎繞繞地到了長春宮,。
懋嬪特意沒用肩輿,只徒步走了過來。
長春宮中的宮女太監并不常見懋嬪來此,此時見了她都是一愣。
宮里的奴才雖是身份低微,嗅著鳳頭轉向卻是最靈敏的。
與懋嬪交好的寧妃被降為寧嬪,懋嬪依仗的年妃如今也越發少得皇上看顧,加上懋嬪自身又不得寵……
想到這些,奴才們面上也添了三分憊懶,只是按部就班地行禮請安,自又有人進去通傳,道是懋嬪娘娘來了。
齊妃正在里間和虹茶商議著,聽著外間通報倒是一愣,不由道:“懋嬪?”
她一撇嘴角,不屑道:“她來本宮這兒做甚么?”
庭院中。
懋嬪站著等了許久,方見到齊妃身邊的虹茶笑吟吟走了出來,待得到了自己面前便是深深行禮,又柔聲道:“奴才虹茶,給懋嬪娘娘請安!”
懋嬪知她是齊妃身邊最貼身的人,立時伸手一虛扶,笑道:“快起來罷!本宮識得你。”
虹茶抬起頭來,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笑道:“是,奴才總是隨在齊妃娘娘身邊,懋嬪娘娘自然瞧得眼熟。”
她抿嘴一笑道:“懋嬪娘娘,奴才主子今日起得遲了,如今尚在梳洗,委屈娘娘來前廳小坐片刻,稍等一下。”
懋嬪微笑著,小心道:“無妨,無妨,自然該讓齊妃娘娘好好梳洗,本宮等等便是。”
她一邊說,一邊虹茶已經在前面引路,茉莉便扶著懋嬪往前廳里走。
長春宮頂為黃琉璃瓦重檐小山式樣,前出廊,明間開門,隔扇風門。
殿前左右設銅龜、銅鶴各一對,步步皆有錦支窗。
其中,明間還設了地屏寶座,左右有簾帳與次間相隔,梢間靠北為內閣。
懋嬪雖極少往齊妃李氏這兒奔走,可長春宮之前卻是來過一兩次。
這一次進來,只覺得比起上一次的印象,又奢華更甚。
她里里外外打量著,心中只反反復復轉出一句民間的俗話來:船破有幫,船破有底,船破還有三千釘!
這話是說:曾經風光過的人,即使如今再敗落,也還有厚實的家底
瞧著這些擺設器具,從大到小,不少瞧著眼熟……懋嬪瞇著眼,細細察看了幾樣物件的年號。
難怪瞧著眼熟——這滿屋子的東西倒似是往年在雍親王府……不,還是貝勒府時,皇上給李側福晉的賞賜。
那時候的皇上也還不是皇上,只是四阿哥。
如今的齊妃——那時候的李側福晉則是整個府里,在四阿哥面前最能出頭的女人了。
四阿哥那時候,便成日里瞧著淡淡的,一張俊臉上總是淡然從容的神情,從沒見他對哪個女人上心過。
所以李側福晉所謂的“得寵”,不過也是比旁人多得一些眷顧罷了。
但是李側福晉有一樣讓懋嬪很羨慕——她特別能生孩子。
似乎是天生的兒女緣分深厚,又或者是老天爺格外眷顧她——總之,在潛邸的那些年,李側福晉的肚子鼓起來又平復下去,平復下去又鼓起來,來來回回了好幾趟。
懋嬪有時候甚至酸楚地覺得:四阿哥并不是多寵愛她,只是覺得她好生養,才會如此看顧她,更是為了她生的孩子,所以才這般厚賞。
直到年氏入府。
康熙五十年,年羹堯的妹妹年氏成為了和碩雍親王胤禛的側福晉,一時間恩寵無限。
雍親王府里的女人們都在背后嚼舌根說:年妃不過是因著母家的尊貴,哥哥的戰功,四爺才格外看顧。
總之,不論是什么緣由,有一點總是沒錯的——從那時候起,李側福晉便“失寵”了。
年氏,幾乎如一個詛咒一般,罩在她的頭上,是她命中的劫數,是她風光的終結,是她郁郁寡歡的歸根到底的緣由。
懋嬪記得,從康熙五十年起,李側福晉便忽然變得很是貪吃,什么好吃的都不放過,她院里的小膳房,日日夜夜地亮著燈——也許是用美食排遣著愁悶的心緒吧。
李側福晉也從那時候,一張瓜子臉慢慢變成了圓臉,身子板也愈加豐厚壯實了起來,每每和年妃站在一起時,胖瘦相映成趣。
懋嬪一邊等待著齊妃,心里不安地想著: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投靠著年妃……
還在想著,卻聽著里間一陣動靜,宮女挑起灑花簾子,笑著道:“娘娘!”
不待齊妃走出來,懋嬪已經恭恭敬敬站起身,屈了膝低下頭柔聲道:“嬪妾給齊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齊妃將懋嬪這副恭謹的姿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了然透徹,嘴角扯了個冷笑,神色淡淡的,只道:“莫不是本宮看花了眼?懋嬪怎有閑趣跑到本宮這長春宮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被虹茶扶著在座椅上坐下。
又有小宮女奉上蓮子茶來。
齊妃輕輕掀開碗蓋,留了一條縫隙,見那茶水熱氣氤氳著從碗盞中升起。
她一仰臉,見懋嬪還一臉柔順,垂手斂目地站著,心中便覺得痛快淋漓。
多少年了,年妃也有今天!
齊妃一抬手,指了指旁邊座位,半笑不笑地道:“得了,懋嬪,你坐吧!咱們都是從前府里的老姐妹了,不必拘著這些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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