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無法呼吸。
肺里的空氣被一點一點地抽走,她的口鼻之間灌滿了水,像是有一根針從頭頂直刺下來,插進了喉嚨中。一個暗黑的點從額心逐步擴大,直至把她整個人籠罩在里頭。
她沒有力氣掙扎。
她可能已經死了。她的意識還在,在那個昏暗不見天日的世界里左沖右突,沒有方向,不辨天地,連時間也變得虛無縹緲。
她不知道她在里面被困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分鐘,也可能是一生一世。
可是,她這一生不是只剩下三天了嗎?當她想到這一點,她發現世界又重新出現了光亮,體內的每一根神經漸漸地恢復了知覺。
水流的咆哮,猶如千軍萬馬的廝殺闖進了她耳中。
林湘睜開眼,看見了眼前的瀑布,墜落的水被砸得稀爛,濺起數不清的水霧把她包裹起來。她上半身被一塊巖石擱淺,下半邊身子依舊浸泡在水里,她嗆出一口水,掙扎著爬上岸。
她最后的記憶是他的擁抱和不停歇的槍聲。她四處搜尋,喊著他的名字,但只有她一個人。
他不在,生死未明。
她心里有千絲萬縷苦緒糾纏著,有關常風,有關蘇桓。
常風像從前那樣保護了她。
她寧愿他沒有這么做。死在槍下是她最好的結果。她可以一直認為他再也不愛她了,她就不需要再去品味她愛他愛得有多苦。
她刺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傷口都會痊愈,但每一次她傷害他,她也會在自己心上留下一個傷口,她心上的傷口從來不會愈合。
她千瘡百孔而偽裝堅強,在她最后的盔甲被揭掉的時候,蘇桓給了她想要的溫暖。
蘇桓不需要她堅強,不需要她無時無刻磨著她的利爪,不需要她無所不能,不需要她去背負那么多該死的責任。
在他身邊,她可以重新變回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讓她放下了所有戒備。
然而,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騙她的人欺騙了她。
最后的三天,她本來可以直接躲進山林里,舔舐著這個世界留給她的傷痛,然后落入虛空。
林湘感到胸口一股熱氣翻騰,她不甘心。莫凡要殺她,那她就去死個明白。
現在,她需要再一次去追尋真相。或者,拿回本來屬于她的東西。
林湘擦干眼淚,轉身竄進潭水邊的樹林中。
她沒命地跑,感受風頂著身體正面的每一寸皮膚,然后滑到身后去,她說不清楚是她破開了風,還是風裹挾著她前進。
她耳里只聽到風聲。還有狼嚎。
林湘知道她要去哪里找他們,她從來就知道。
她和他們流著一樣的血,有共同的命脈,她對他們的了解,不是源于那幾本翻舊了的書,而是一種身體的本能。
作為狼的本能。
林湘記起她那時候很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右手長出狼爪,她哭著用沒有產生變化的左手去拔鋒利的指甲,手指被割破,她哭得更加厲害了,半是疼痛半是驚恐。
她在夢里時常回想起這個情景:狼族的身份,獨狼成王的傳說,如同那尖利的狼爪,深深地刺痛著她,夢靨般糾纏了她十多年。
她擺脫不了,那就接受吧。
接受她應有的命運,以她應有的身份,去復仇。
林湘攀著樹干躍上樹巔,俯瞰腳下的林木,陣陣山風鼓動,叢叢葉影搖曳,聲聲狼嚎回響著,此起彼伏,隨著他們奔跑的腳步聲,叫聲漸漸接近,越來越響亮。
她也引頸長嚎,回應著他們。
她需要他們。她的族人。
不多時,樹下聚集了上百只狼。
他們一直跟在她身邊,只等候她正視自己的身份,等候她的召喚。
為首的頭狼,她認得他,在她與上一代狼王木阿勒的戰斗中,他是負責組織圍攻的二狼。
林湘沿著樹干滑下,他已經化做人形,他頭發花白,腰桿挺直,一臉嚴肅,雙目炯炯有神。
他向前一步,帶領著群狼躬身:“狼族一百二十四名戰士,聽候族王差遣。”
林湘彎腰扶起了他:“都起來,我不興這套。長老,我要怎么稱呼你?”
老者依舊沒有半絲松懈,他說:“族王,我叫科洛。”
林湘執起科洛的手說:“別人怎么叫,我不管,你就叫我林湘。我年輕,不懂事,狼族還得多多依仗你。”
科洛年紀雖大,但從身形上完全看不出他的衰老,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背部的肌肉厚實得讓他看起來像一頭熊。
他比林湘要高上一頭,林湘站在他面前,像個小矮人似的,但他知道這個看似弱小的女孩身上潛藏著強大的力量。
他親眼目睹她在劣勢下反擊重傷木阿勒,然后,狼群便像著了魔似的受到了她的控制。
狼群的法則是很殘酷的,木阿勒也很強大,然而他一旦被打敗,群狼便會馬上毫不猶豫地轉投更強大的狼王。他們只對強者忠誠,因為只有強者能帶領狼族生存。
算上林湘,科洛已經侍奉了三任狼王了。
他善于排兵布陣,將茍延殘喘的狼族管理得井井有條,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不管是哪一位狼王繼位,他都不敢造次,兢兢業業地做自己分內的事。
但林湘的尊重確實讓他很受用,她不是把他看成跑腿的二狼,而是看做族中的長輩。
他緊繃著的臉慢慢舒展開了:“科洛定必竭盡所能。”
林湘笑著點了點頭,又問:“所有族人都在這里了嗎?”
科洛平舉雙手,指了指身后的狼群,只有五六人能化成人形:“在諾亞山林,還留有一百多只狼。”
林湘自然知道留在安全地帶的都是弱小,她想了想,說:“所有母狼和小狼繼續留在諾亞山嶺,安排族內有實戰經驗的戰士回去給他們作戰斗訓練。
不僅僅是群體戰術的傳授,要著重提升個體的戰斗力。另外,去聯絡鳥族的偵察鳥,讓他們去匯報鳥王,就說——就說狼族,已經準備好了。”
科洛露出微笑,鄭重地點了一下頭。他親自挑選了十名戰士回諾亞山嶺傳令并作訓練官,然后帶著狼群跟隨林湘朝安國邊境進發。
林湘并沒確定目的地,在與鳥族聯系上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能集結多少獸族,但是,既然莫凡在漢國,那她就先回到漢國再作打算。
幸而他們沒走多遠,就有偵察鳥來求見了。
那是個渾身臟兮兮的孩子,像個小乞丐似的。
他被帶到林湘跟前,擦了一把鼻涕,就迫不及待地說:“鳥族已經離開獨木林了,大家四處躲藏,族王帶了幾個親信去粵城了。”
林湘一驚,說:“阿嵐去粵城干什么?”
孩子說:“我不知道。上次和你一起的那個超能人去了獨木林,告訴族王獨木林已經曝光了,族王就叫大家趕緊逃。之后族王就走了。”
林湘想,讓鳥族逃跑的超能人是常風無疑了,他是從阿嵐那里知道她和蘇桓藏在竹林里的。
她后悔她不該把救楊一倩的任務攤派給阿嵐,阿嵐這個時候趕去粵城,大概是想趕在常風出逃的消息傳遍靈契團之前把楊一倩救出。
然而,阿嵐不知道此刻常風已遭遇不測,靈契團已布好了陷阱,她這一去無疑是送羊入虎口。
想到這,林湘馬上說:“你們要馬上制止她,讓她停止所有行動,和我會合。”
孩子說:“我們已經有人飛去粵城找族王了。但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粵城位于漢國最南端,而安國在漢國西面,中間還隔了一個阿斯達國。
當初蘇桓帶她來到安國,戰機低速飛行了足足一晚上——說是低速,靈契團的戰機飛行速度還是遠高于民航客機,大概等于超音速客機的速度。
林湘不認為鳥族的飛行速度能高過超音速客機。
阿嵐是和常風同時從諾亞山嶺出發的,常風駕駛戰機高速前往安國,阿嵐則飛往粵城,那么這會兒,阿嵐大概已經到達了粵城。
林湘只能寄望于阿嵐沒有立即行動。阿嵐雖然是個小女孩,好歹是一族之長,想跑進靈契團重兵把守的軍事基地去救個大活人,她總歸知道要部署策劃一下的吧?
焦急沒有用,林湘必須想辦法盡快回到粵城。她的奔跑速度雖然快,一時三刻要跑回粵城也不大可能。
當機立斷,林湘決定去找一架軍用飛機。安國雖然是個落后小國,但必要的軍事設備還是有的。她查看了地圖,最近的空軍基地離他們不到兩百公里。
林湘向科洛說出她的計劃,她會先行一步回到粵城,科洛帶領狼族于兩天內到粵城西郊集結。
她提醒科洛,最好在出了山林以后找貨車運送狼群,養精蓄銳,以免過分消耗體力。他們有一場硬仗需要打。
“明白。我這就安排下去,日夜兼程,我們一定趕到。”
林湘幾乎是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對不起,告訴大家,如果有人不愿意去的,可以回到諾亞山嶺。我們進了粵城,可能就出不來了。”
科洛笑笑說:“王者從來不需要道歉。狼族不會有人退縮,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戰斗的,我們等這個機會,已經等得太久了。”88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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