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才進門,見得里頭站著好幾個,一時也有些吃驚,先上前同沈念禾見禮,復才轉頭看向郭東娘。
“這是舍弟郭向北。”郭東娘站了起來,向兩邊互相引薦。
傅令明甚是驚訝。
他自然知道郭向北是郭保吉次子,聽聞對方才入京沒多久,靠著父親官身,已經進得國子學中讀書,不過書讀得很一般,不像是個能出頭的,比起其兄,性格還要更浮躁幾分,卻又志大才疏,眼高于頂。
正因傅令明前頭已經叫人去探聽過相關情況,此時見得本人,卻覺得同自己原本知道的并不很相同,聽得其人方才說話,哪里像是個眼高于頂的,反而肖似跟屁蟲,對同行之人百般奉承,千般尊重。
等到進了屋,那郭向北上前還十分殷勤地同沈念禾打招呼,言語之間的尊重由內而發,一看就不像是只做表面功夫。
看這模樣,哪里像是高品官員的兒子,反而形同沒見過世面的小戶人家一般,低三下四的。
不過傅令明禮數一向周全,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還是做得十分妥帖,同來人見了禮。
那郭向北寒暄兩句,這才做個主人模樣招呼客人,又轉頭同眾人介紹起裴繼安來。
“叨擾了。”裴繼安向眾人行禮之后,又朝郭東娘點了點頭,繼而自然而然地站到沈念禾身側。
傅令明一直分心看著這一處,幾乎立時就注意到兩人站姿不同尋常,又見裴繼安同沈念禾兩人雖未說話,可眼神交匯,姿勢也隨之變化,沈念禾朝右邊轉了轉,裴繼安則是往左邊走近了兩步,彼此之間的距離幾乎已經不到半個拳頭,比之親兄妹更要親昵幾分。
他一時有些恍神,等到反應過來,發現那郭向北正不住朝裴繼安獻殷勤。
傅令明叫人打聽郭家的事情,然則郭家本來就是新入京城,哪怕是相熟的人家也多年不曾見面,對這一家在宣州情況,能知道的只是皮毛而已,自然不曉得郭向北曾經被押著在小公廳當過幾個月的差,做裴繼安的跟屁蟲,又聽沈念禾指派。
郭向北材質雖然尋常,究竟不是蠢材,又因他是個次子,自小不如兄長得族中重視,被扭了許久,到底掰過來許多,對有才干者也懂得服氣,此刻再見裴、沈二人,難免把從前相處方式帶了過來,顯得很是老實,十分好拿捏的模樣。
傅令明原是來相看郭東娘的,說要給庶妹看郭向北,不過隨便扯個由頭而已,現在見得兩個,自己沒看上郭東娘,卻覺得把郭向北說給庶妹確實是個不錯的點子,一時也真上了心。
人沒能干不要緊,性子軟,耳朵軟,多半是個聽話的。
郭保吉又不是傻子,他只兩個兒子,長子得個面光,里頭不中用,次子雖然看著不太行,勝在是個聽話的,總不可能置之不理。
正想到這一處,外頭來了個小廝進門同郭向北道:“二公子……”
又將手中東西呈了上來。
郭向北連忙接過,欲要遞給裴繼安。
傅令明方才聽對方說話,已是猜到這多半就是郭向北做的文章,轉頭看了妹妹一眼。
傅蓮菡聞弦音而知雅意,起頭問道:“這是什么?”
郭向北就解釋道:“是先生學中布置的文章,我叫裴三哥指點一番。”
傅蓮菡就笑道:“郭二公子卻是一葉障目了,眼前哪里只有姓裴的,一般有姓傅的。”
傅令明當即攔著叫了一聲“蓮菡”,一臉的阻止之意。
這話由傅蓮菡出頭剛剛好,雖然有些顯擺,卻并不刻意,還把他給托了出來。
場中人一下子俱都反應了過來,看向了傅令明。
裴繼安笑著道:“傅官人乃是進士出身,難得他今次過來,你何必舍近而求遠,請他幫忙指點一番,遠勝旁人。”
傅令明就擺手道:“多年前下的場,而今早已忘了個七七八八,何談指點二字?不過說幾句淺見罷了。”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當真是以退為進,其中自矜自傲溢于言表,郭向北再做拒絕,就有些得罪人了,雖然不太愿意,卻也只好叫小廝把那文章送到傅令明面前,口中道謝,又道:“還請傅官人多多指點。”
傅令明本就想同郭家拉近關系,不過幫忙看看文章而已,實在惠而不費,當即接過那小廝遞過來的文卷翻閱起來,轉頭又同裴繼安道:“裴家兄弟一并來看一眼,未必一個人說的就是對的,多得人討論,說不定能叫郭二公子生出些想法來。”
他當年下場,雖然傅家子弟的身份也出了不少力,可畢竟能得那樣高的甲次并非全靠旁人,自家也有不少實力,自恃比起從未下場過的裴繼安,不可同日而語。
來此處坐了半日,互相寒暄一回,傅令明自然看出來郭向北對那裴繼安諸多推崇。
想要折服其人,其實簡單得很,只要當著他的面把那裴繼安比下去,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郭向北本就想要得裴繼安指點,對傅令明任舊心存疑惑,得了對方這一句,順水推舟,連忙另拿了兩份改過的稿子遞與裴繼安,道:“裴三哥幫忙掌掌眼!”
又急急叫人送了筆墨紙硯過來,方便兩人修改。
裴繼安接了過來,順手將其中一份放在沈念禾面前,示意她也看一眼。
沈念禾順手就接了過來。
三人在此處看文章,郭向北心中惴惴,手中擎著茶盞,看一眼這個,看一眼那個,話也不說了。
傅蓮菡一則干坐無趣,二則好容易尋了個機會,便悄悄拉了拉郭東娘的袖子,當先站了起來,一副欲要往外走,“我同你有話要說”的模樣。
郭東娘先還以為她要如廁,立時想叫丫頭來帶,后頭見傅蓮菡如此行狀,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站了起來。
兩人出得門,那傅蓮菡當先而行,等到走出去幾丈遠,才把腳步放慢了些,回頭同郭東娘道:“郭姑娘,不知你同那沈念禾相識多久了?”
郭東娘聽她口氣不對,已是警覺起來,面上卻不動聲色,應道:“去年在宣縣相識的,后頭來往漸多,便相熟起來。”
傅蓮菡一臉的“果然如此”,卻是做苦口婆心狀,勸道:“這話我本不當說,只是你我境遇相同,傾蓋如故,雖然相識不久,不知為何,我見你總覺得很有緣分,正所謂交淺言深——以你我家世,為了家族著想,同那沈念禾最好還是少來少往的好。”
她認認真真地同郭東娘分析道:“且不說老一輩馮蕉之事,便是其父其母兩個,一人已死,翔慶事又是因她而起,一人與其說下落不明,其實同……也沒什么區別了,宮中態度曖昧不明,如此情況,離得太近,反而拖累父兄——你我雖然養在閨中,卻不能任性而為,還是要思多想。”
郭東娘面上本來還帶著笑,聽得傅蓮菡如此一番言論,那笑容漸漸就收了起來,仗著身高,居高臨下地道:“多謝傅姑娘為我考量,只是郭家畢竟不是那等小門小戶的,交個朋友還要看家世背景——即便要看家世,念禾那般出身,看得起我,肯與我相交,已是我的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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