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上,亦是隨之映出一道人影。
人,已是從屋頂到了門前。
聽得聲音,梁申卻是一瞬懵傻。
門外的人卻并不怎么有耐性,沒聽得他應聲,便是將窗戶一推,人便已如一道烏煙一般從那窗下的縫隙中輕盈地竄了進來,張口便是道,“怕你睡死了,特意將步子踩得重了些,怎么卻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還是你爹動家法,不小心打著你腦袋,將你打傻了?”
來人一邊說,一邊往炕邊湊過來,伸出手來,好似要掀他被子,看個清楚的架勢。
梁申總算被嚇得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驀地便是將那褥子裹得更緊了些,卻是疼得抽氣,好半晌,才緩過來,僵著嗓音問道,“鐵師傅,您怎么來了?”
是了,來人不是他以為的葉辛夷,而是老鐵。
老鐵湊近他一看,哼了一聲,將身子一個后撤,“你個臭小子瞧見是老夫,怎的好像有些失望啊?難不成,你以為是丫頭來瞧你?”
“別說她那功夫還沒有練到家,進了你家這毒潭泥沼沒準兒出不去,就是她出師了,你覺著,她來看你,合適?老夫又會由著她來么?”
梁申很有些尷尬,“鐵師傅,我不是那意思,我是……”
“行行行,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能有什么意思?雖然那丫頭沒來,卻也是見她實在擔心,老夫才替她走這一趟,喏!帶了傷藥給你,回頭,老夫也好交差了。”一個粗陶瓶被老鐵信手扔在了梁申手邊。
將東西一扔,老鐵一刻也不愿多留,轉身便走,只是到了房門口時,才想起什么,停下步子道,“既然傷了,這幾日便允你偷偷懶,不過傷好了,就得把這幾日落下的功夫都補上。老夫雖收了你銀子,卻也不想白費功夫。”
話聲方落,窗戶又被掀開,那身影如來時一般,化為一道烏煙,又從那窗戶縫中竄了出去。
梁申卻是望著手邊那個粗陶瓶愣了神,好似半點兒沒有察覺到老鐵的離去一般,過了許久,他才伸手將那粗陶瓶握在了掌中,有些用力,鉻得掌心生疼,他嘴角反倒噙起笑來。
葉辛夷不過是心下有些不安,但到底是梁家的家事,她也管不得,請老鐵把那瓶藥送去,便也算得對得起她和梁申之間的交情了,便也將此事暫且放下。
轉眼,便是廟會。
葉辛夷雖沒什么特意想買的,卻也不想錯過難得的熱鬧。
葉仕安倒是懂得幾個孩子的心思,不用他們開口,便是準了那日他們仨可以去廟會逛逛。
可卻有個前提,廟會人多,要他們各自看好了,不能走散。
兩個小的早已是興奮難耐,忙不迭應了。
葉辛夷到底要穩重些,讓爹爹放心,便帶了兩個小的去了隔壁,與賀柳枝和賀寶生姐弟倆一道。
廟會設在城郊普濟寺的山腳下,他們還算到得早的,可山腳下也已張羅開了不少攤子,人,更是不少。
幫著賀家姐弟將攤子支起來時,人已更多了。
賀柳枝有些不好意思,催著他們去逛逛,不要跟她守攤子了。
葉辛夷見她神色,他們若是再不走,她只怕就要更不自在了。
本來她家兩個小的也早就急不可耐了。
暫別了賀家姐弟,葉辛夷帶著葉川柏和葉菘藍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間走動。
到底是京城腳下,哪怕世道艱難,卻還維持著基本的平靜和繁榮。
這樣的廟會,也還是熱鬧非凡。
一眼望去,攤子綿延不絕,有各種各樣的小吃和小玩意兒,還有些雜耍表演,直繞了普濟寺下半個山腳。
而沿著石階往上,仍然也有攤子,卻漸漸擺脫了市井和吃喝玩耍的俗氣,多出了兩分雅味。
那些攤子多是書畫、古玩,筆墨紙硯什么的,可不就比之山腳那些庸俗的東西多了不知多少雅來了么?
只葉辛夷卻是寧愿庸俗的,誰讓她就是個俗人呢?
只是待得到了那石階下時,還是下意識地往那處看了一眼。
比之身處的熱鬧,不過幾步之隔,那石階上,卻好似已是兩個世界。
石階兩側的古樹早已抽了芽,漸漸亭亭如蓋,偶有一兩朵早開的山花點綴在深深淺淺的綠意間,別有兩分雅趣。
那里也有不少的客人,卻多是安靜的,倒是少了身邊的吵嚷。
葉辛夷本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如同一個看客,觀賞著一幅有聲有色的動態畫卷一般,然而,卻只是一瞬,當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驟然撞入眼界之時,這份安閑便是被打碎,片片龜裂在眼前。
那人一身藏青色的常服,這樣的時節,已只穿了一件單衣,一邊閑庭信步般看著石階左右兩側的攤子,一邊從石階上方施施然緩步而下。
雖然沒有穿那身扎眼的飛魚服,可葉辛夷卻還不至于認不出人來。
是他!居然是他?
這是什么樣的孽緣,居然逛個廟會,也能遇見?
葉辛夷一瞬間不知是不是該再罵一句老天爺耍她。
只是,還不及醞釀出想哭的情緒,陡然便見得那個人已是敏銳地轉過頭來,隔著重重人墻,就那般精準地,朝她這個方向,望了過來。
好在,葉辛夷自己反應也不慢,幾乎是同時,便已驀地轉過了身。
人很多,她人又嬌小,唯獨不便利的,是手里還牽著一個葉菘藍。
“阿姐?”葉菘藍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莫名所以,下意識地便是喊了一聲。
不過,葉菘藍好在聽話,看著葉辛夷給她使了個眼色,微微一愣后,半點兒也不掙扎地由著葉辛夷拉著她,一矮身,便是借著人群飛奔而去。
即便如此,葉辛夷還是感覺到了身后,已是破開人群追來的腳步。
沈鉞亦是沒有料到,居然被書生說中了,不找她,她居然又撞了上來。
雖然,明明還是差不多的五官,但卻已與那日是截然不同的感覺,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靈澈明亮,透著滿滿的詫異,還有一絲絲驚惶,四目相對,哪怕只是一瞬,他也斷定,便是她。
見到她轉身便逃,他并沒有覺得有絲毫奇怪。
沒有半分猶豫,他已拔步朝她追了過去。
他常在各處追擊嫌犯,這樣人多的地方,也不是沒有過,左右撥開人群,他側讓身子,步履靈活,身形矯健,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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