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方才還覺得若有似無,這會兒,他走在身邊,便更明顯了,淡淡的藥味兒,還摻雜著絲絲血腥味。
他身上帶傷。
這一路回來,想必是艱辛,如何逃回來的,尚且不知,即便逃了回來,又是如何逃過了乾和帝的重重疑心?
不過,他此時能夠安然出現在她眼前,想必,那些艱辛,都已成為了過去。
沈鉞配合著姑娘的步伐,邁著步子,聽著腳下“嘎吱”的踩雪聲,瞥了一眼身后,他和姑娘走過留下的兩串并行的腳印,眸色轉暗,卻又隱燃著光。
聽得姑娘的問話,淡淡笑應,“昨日清早回的,只是很多事兒……出宮時,便已過了子時了,一身狼狽,想要見你,也得回去收拾干凈了才來。”
葉辛夷扭頭看他,眼底似有些糾纏的情緒。
沈鉞想著書生說的,姑娘擔心他,心里便是忍不住歡喜,心房鼓躍得厲害,等不及就想見她。哪怕他已經數日不曾合眼,哪怕,他身上還帶著不輕的傷。可洗漱了一番,裹了傷,換了衣裳,便是跑了來。
直到見著了姑娘的那一刻,他一直急跳的心,才緩緩平和起來,只胸口處,卻一直熱燙著,在這樣的天氣,便好似著了風寒一般,那熱烘烤著,能灼燒一切,久久不散。
這一回漢中之行,多少次九死一生,生死一線的時候,腦中浮現的,居然就是姑娘的臉。
他雖早已承認喜歡她,卻沒有想到,喜歡,原來是這樣一種感受。
喜你已成疾,藥石無可醫。
沈鉞的目光大膽而直白,再沒有半點兒的遮掩,葉辛夷確定自己雖對他有過剎那心動的時候,可卻因著種種因由,生生壓制下來,直到隱約猜到了之前的真相,確定,他其實待她有恩,這心動里,便又摻雜了關切與掛心,但也僅此而已,絕沒有到喜歡的程度。
可是,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葉辛夷即便覺得自己面皮兒比一般姑娘家厚實不少,卻也被看得不自在極了,雪嫩雙頰上浮起兩朵紅暈,她咳咳兩聲,“普濟寺今日怕是人多吧?咱們還是快些走……這倆孩子,都跑得沒影兒了。”說著,便是急急邁開步子去追。
沈鉞在姑娘身后,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愣,片刻后,卻是扯唇笑了起來,漆眸星閃,方才……她可是在害羞?
普濟寺果然熱鬧,從山腳到寺中,再到后山,都是一樣。
可新年的熱鬧,卻多留在山腳集市上,而山上,卻還是沾染了佛氣,讓行走當中的人都不由收斂了許多,肅穆而靜雅。
但到底是大過年的,很多人還是圖個熱鬧。
因而,山腳下,熱鬧喧囂,反倒是寺中,多了不少清靜。
葉川柏和葉菘藍亦是到寺中賞了會兒梅,到那棵千年老梅樹下應景地許了個愿,便是轉頭直奔山腳下去了。
他們也不小了,葉辛夷自不會時時刻刻看得緊緊的,像個老媽子一樣,何況,她也知道,葉菘藍那小丫頭是故意的,就是為了留她和沈鉞獨處呢,而她,也有些事想做,便順水推舟了。
只交代了葉川柏照顧好妹妹,便由著他們倆去了。
“那邊是普濟寺供奉長明燈的燈樓,要不要過去看看?”沈鉞抬手指著某一處。
白日里,那燈樓算不上輝煌,可靜靜佇立在那兒,周遭落雪輝映,紅梅隱綽,遺世而獨立,讓人不由得肅然。
往燈樓去的路上,遇見一個大和尚,雙手合十,念一聲佛號,喊一聲“沈施主!”
“明覺師傅。”沈鉞亦是雙手合十,躬身行了禮。
叫作“明覺”的大和尚抬起眼輕快地瞥過沈鉞身后的葉辛夷,笑著道,“一會兒膳堂有素齋,你一向愛吃,都說吃齋免災,記得也請女施主嘗嘗。”說罷,便是又念一聲佛號,這才躬身走了。
葉辛夷杏眼閃閃,望著沈鉞,有些好奇,“沈大人對這普濟寺倒是熟悉得很。就連這大和尚對沈大人都格外親近。”
方才那些話,可不是隨意對哪位“施主”都會說的。
沈鉞引著葉辛夷繼續往燈樓走,“因為常來的緣故,所以便熟悉了些。”
葉辛夷自然知道他常來,她還記得那時他身上檀香混雜著淡淡血腥的體息,曾讓她多少回夜難安枕。
“沈大人居然也信佛嗎?”一直存在心中數年的疑慮終于光明正大問出。
“怎么?覺得我滿手血腥,不配信佛嗎?”沈鉞挑眉笑問,倒是聽不出什么怒意。
“倒不是配不配的問題,只是,沈大人實在不像……”一個心志強大的人,如何會依托神佛?最信的,只有自己罷了。
“求神拜佛,若能讓己心安,讓亡者安息,當真可以少受磨難,早登極樂,我便信了,且信得真,信得誠,那又如何?”
沈鉞的話音尚帶著笑,語調卻是低了兩分。
葉辛夷微微一愣,抬眼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邁過門檻,察覺她沒有跟上,停下腳步轉頭看過來,她才恍惚回過神,跟上。
卻是不知不覺,他們已走進了燈樓。
迎面就是從頭頂藻井垂掛而下的長長經幡,繞過經幡,便是亮眼的繁星。
這燈樓中,除了門的方向,其他面倚墻都設了燈架,都是四五層,上面擺滿了長明燈。古樸的青銅制蓮花底座的長明燈都亮著,在這樓中明滅斑駁,卻讓人收起了哪怕一丁點兒的不敬之心。
沈鉞果真是熟門熟路,徑自走到當中一壁燈架前,雙手合十,閉眼,朝著前方拜了三拜。
葉辛夷隨在他身邊,在他虔誠閉目,祈禱的當口,望了過去。
這些長明燈下,都壓有亡者的生忌,就在沈鉞深拜的正前方,那三盞燈下紙箋之上的字跡都有些眼熟,出自一人之手,正是葉辛夷之前在沈鉞家才看過的那封出自沈鉞手下的信,那一手讓人一看即難忘的魏碑。
葉辛夷一一望了過去,目光定在最右手那盞長明燈上,那個八字,有些眼熟,熟得讓她心悸。
“這盞燈是為一個姑娘點的,她走時年紀還小,才十六歲,與你現在,也是一般的年紀。若她還活著,如今,說不得也該嫁人生子了。”
葉辛夷心口緊縮,嫁人生子嗎?可如今,卻已是黃土一抔,除了面前這盞燈,這個點燈的人,真正還記得那個人的,還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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