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澄透的陽光從樹蔭縫隙處落下,鋪就了一池的瀲滟,偏廳里三三兩兩熟識的客人湊在一起閑聊,他們聊天的話題上到國家大事下到家中妻妾,一派和諧熱鬧。
這時,水面上忽的傳來輕柔的樂聲,絲絲縷縷的借著春光煞是好聽。
偏廳閑聊的眾人紛紛止聲側耳傾聽,只聽有人婉轉的唱道“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假山池水深處緩緩劃來一只小船,船上立著一位身穿粉色立領繡花衫的少女,她捻著袖子咿咿呀呀的唱著,頭上的發飾在日光下忽閃著亮,好似那瀲滟的水波。
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陸荇忍不住跟著唱了起來,他整個人沉浸在這曲兒中。
待這一折唱完,小船又順著水劃出了眾人視線。
“唱的真好。”陸荇恍惚了半天才從曲中緩過神來,與他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數。
這曲兒江半夏也曾聽過,正是當下最時新的昆曲游園驚夢,映襯著今日的賞花宴最為應景。
“殷閣老大手筆。”旁的人贊道:“這唱腔,這姿態,請的應該是蘇州的戲班子。”
“蘇州的戲班子,來一趟京都不得了呀。”
一時間,偏廳眾人將話題又紛紛轉到這首曲兒上,而江半夏的視線卻被突然出現的謝緋擋住了。
“喲,小表弟,你怎么也來了。”謝緋左右一看,有些驚訝道:“你們難道也是要來相看?”
“相看什么?”陸荇滿臉懵。
“找媳婦呀。”謝緋從袖子里摸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紙條,他得意的用手彈道:“這是我的秘籍。”
謝緋手里的那張紙條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人名和官職,旁邊居然還有細細的批注!
“怎么感覺你像是來抓人的?”陸荇被謝緋如臨大敵的架勢搞蒙了。
“胡說,大喜的日子抓什么人。”謝緋將紙條又塞了回去,他接過一旁小廝奉上的茶吃了起來:“我爹說讓我今年必須娶個老婆回來,所以我今天就來看看有沒有能入眼的姑娘。”
“有的話就定下。”謝緋的語氣很是隨意。
“太湊巧了!”陸荇嬉笑道:“蔓兒姐最近也在找人家,你要是我的好兄弟,你就將她娶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叔子了。”
“去去去,一邊去。”謝緋搖著扇子道:“你們家的我可不敢娶,我還想多活兩年。”
江半夏感興趣道:“小郡王是想找個什么樣的?”
“簡單。”謝緋搖頭晃腦道:“年輕、漂亮還有出身不要高貴的,就這三點。”
“不要出身高貴的?”江半夏不解道:“為何?”
“嗨,我們家已經做到郡王了。”謝緋壓低了聲音:“再和有權勢的人家結合,勢必要惹嫌疑。”
謝郡王家的思路很簡單,就是規避,盡量縮小在朝野中的存在感,這樣才能從政\治旋渦中掙脫出來。
“我們家就這規矩,要不然怎么能一直存續到如今。”謝緋不以為意道:“我娘還是街邊賣豆腐的,我娶妻也沒什么要求,什么出身的都行,只要是個好姑娘。”
“那你今日就來錯了地方。”陸荇指著偏廳上下雕梁畫棟的裝飾道:“今個兒來賞花的都是非富即貴,還有我們這種兩邊不挨的。”
“你小子,存心拆我臺呀。”謝緋哎呀了一聲。
兩個人當即斗起了嘴,嘴上功夫誰也不肯讓誰,正鬧的開心時,謝緋突然撞了一下江半夏的肩膀。
“看!那邊。”他賊兮兮的盯著環廊那邊。
江半夏順著謝緋的視線望去,環廊上迎面走來一個穿青衣的少年郎,看著還挺眼熟的。
謝緋眼里滿是揶揄,他起身迎著那個青衣少年郎走去:“楊舉人,我們又見面了。”
楊舉人?江半夏終于想起來這個人是在哪里見過,楊舉人不就是那天在迎客樓被太監們攔著羞辱的那個人。
“現在不能叫楊舉人啦。”旁的人笑道:“要叫楊狀元。”
“楊狀元?”謝緋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今年殿試第一的狀元似乎是姓楊,叫什么他也沒有太在意。
江半夏的視線停留在那人身上,如果沒有錯的話,這位新晉的狀元郎應該是叫楊一清。
將人和事對上,她不由得再將楊一清打量一番。
“謝小郡王、江小旗。”楊一清一一拱手回禮,上次迎客樓的事情還要多虧了這二位解的圍。
“恭喜恭喜。”謝緋滿祝賀道:“恭喜楊兄金榜題名吶。”
楊一清頗為客氣:“同喜同喜。”
幾人又再次落坐偏廳。
按理說中了狀元,楊一清應當滿臉喜色,但他低沉的情緒郁結在眉間,一點喜色也沒有,反而滿是焦慮。
假山對面是女客們休息的地方,那里也同偏廳一樣拆了門,只不過為了方便女眷,單另加了紗幔。
紗幔隨風蕩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陸蔓與閨中密友聚在一處,捂著嘴說了些悄悄話,她趁抬頭時,望見池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穿月白色衫子的女人,光從背影看就覺得十分曼妙勾人。
“看什么?”陸蔓的小姐妹伸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這么出神?”
“那邊那個姐姐怎么一個人呆著?”陸蔓隨口道。
幾個貴女掃了一眼立馬鄙夷道:“還能是誰,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周馥馨。”
害怕陸蔓聽不懂,她們又補道:“就是嫁太監的那位。”
周馥馨的名字前十來年在京都貴女中都是讓人嫉妒的存在,可后來她的名字更像是什么臟東西一樣,提起來都要啐一口。
“我要是她,掛了繩子吊死算了。”其中一貴女翻著白眼道:“活著給家族抹黑。”
“就是的,她怎么有臉活著。”
周馥馨站的位置離這些貴女并不遠,更何況她們說話也沒有刻意遮掩,這些誅心之言全被她聽了去。
不過,她又何曾在意過,周馥馨自嘲的笑了起來。
“阿姊,嘗嘗這個。”周馥雪捧著一盞放了許多蜂蜜的泡茶跑來:“我讓人特意放了很多蜂蜜,吃起來一定很甜的。”
周馥馨接過那盞茶,她摸了摸小妹肉嘟嘟的臉蛋:“謝謝馥雪。”
“阿姊,客氣什么。”周馥雪笑道:“我剛才都聽到那些壞女人說的話了。”
“她們要說就讓她們說,說兩句我們又不能掉兩塊肉。”周馥馨攬著小妹的肩頭:“沒必要去爭論。”
周馥雪緊緊的抱住周馥馨的腰,她揚起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可是,她們真該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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