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從官府下手談何容易,地方官員官官相護,儼然如鐵桶,密不透風。
“此事從長計議。”范清雋擰著眉毛:“如今擺在眼前的是賑災,受災的百姓都等著吃飯喝粥,白蓮教一案暫且推后。”
江半夏不置可否,吃不飽談什么信仰,現在最危險的就是那些流民,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來。
大銘慶文二十年七月十五,天降流火,暑氣漸消,碩大的紫禁城也跟著涼爽起來。
曹醇穿著件褐色布衣,未帶發冠,低眉順眼的立在乾清宮內殿,他盯著自己的腳尖,視線一動也不動,好似根木頭。
殿內紗幔深處燈火葳蕤,隱約纏綿著兩道宛如一體的影子。
這對一個閹人來說是難熬的,可曹醇卻置若未聞。
小太監扒在外殿的門上焦急的尋找曹醇的身影,可他怎么探頭看到都只是內殿閉合嚴實的門。
無奈之下,他撮起嘴學著鳥叫了兩聲。
內宦在不便傳遞消息時,就會用鳥叫聲通知里面當值的人有急事。
曹醇聽到鳥叫聲后瞥了眼重重紗幔深處,輕手輕腳的從角落里轉出內殿。
“干爹!”小太監壓低至細不可聞的聲音里滿是焦急:“不好了,出大事了!”
曹醇抬手示意那小太監聲音再低點。
“什么事,慌慌張張。”
“三...三...三皇子掉進水缸!”小太監攥著袖子磕絆道:“救上來沒氣了。”
“什么?”曹醇的聲音驟然拔高。
小太監一副哭喪臉:“貴妃娘娘讓奴才來請您過去拿個主意。”
突然死了個皇子,可不是小事,曹醇眉頭皺的生緊,他拉住那個小太監問:“三皇子幾時沒的?”
“就在剛剛。”小太監將聲音壓的更低:“除了貴妃娘娘身邊的宮人,沒人知曉。”
曹醇望了眼殿內,又望了眼殿外黑洞洞的天。
這夜才剛剛開始。
他當即立斷道:“你在這兒守著,若是皇爺問起來,就說我內急出去了。”
“這...這不妥。”小太監有些怕,他不敢在慶文帝面前說謊。
曹醇背著光,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中,只能瞧見他那雙冷如寒潭的眼睛:“想要活著,你最好按我說的做。”
小太監渾身一顫,抖著嘴點了點頭。
承乾宮離乾清宮很近,曹醇輕車熟路的從小門摸進乾清宮。
守門的大宮女見了他就像見到活菩薩一樣,忙將曹醇讓入殿內。
按照承乾宮的規矩,曹醇伸手示意宮女們幫他更衣,那些宮女手忙腳亂的給他套上。
慌忙間,有個宮女蹭掉了包頭的布巾,赫然露出顆剃光了的腦袋。
曹醇見怪不怪,他出聲提醒道:“頭巾掉了。”
那宮女哎呀出聲,捂住腦袋從旁邊退了下去。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佛教里剃了頭就代表決心要遁入空門,可這些宮女不是,她們自愿剃頭不是為了遁入空門,而是為了熬一個好前程。
想要在蔣貴妃手下當差的宮女多如牛毛,于是蔣貴妃發話,誰愿意剃了腦袋,她就讓誰在承乾宮里當差。
這句話本身是戲言,可就有宮女相信,于是貴妃大悅,認為這些剃了腦袋的人對她是忠心的。
當然,這只是貴妃認為的。
這些自愿剃腦袋的宮女在宮里都是被唾棄的,曹醇不以為然,半斤對八兩,不過是一個少了下\面,一個少了上面,誰也不比誰高貴到哪里去。
“曹督主,里面。”大宮女掀起簾幔將曹醇讓進內殿。
承乾宮要比乾清宮小,隔著玉色的紗簾,曹醇率先看到的就是蔣貴妃的那雙天足,圓潤的指甲深陷進雪白的狐皮中。
層層疊疊的雪狐皮依舊柔軟,曹醇在紗幔前站定,低聲問:“臣進去了?”
蔣貴妃隔著紗幔招了招手,曹醇立馬矮著身子掀開紗幔鉆了進去。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蔣貴妃伸著手在燈下細看,她指甲上的蔻丹迎著光,那流轉的色澤像血一樣。
曹醇輕笑道:“娘娘急招,臣不敢不來。”
“少在這里奉承!找你來是讓你出主意!”蔣貴妃丟了個枕頭過來,狠狠的砸在曹醇的身上。
他垂下眸子,臉上依舊帶著笑,可神色卻冷淡了下去。
“三皇子現在何處?”曹醇問。
貴妃一抬眼示意大宮女拉開床幔,那張碩大的紅木漆床上赫然躺著一個小小的人,他又瘦又小,像只凍僵的小貓。
曹醇伸手摸去,入手是小孩冰冷的肢體。
小孩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可曹醇知道他已經死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涌上曹醇的心頭,人命真的不值錢,前幾天小孩還追著他喊干爹,今天再見成了一具冰涼涼的尸體。
“今天傍晚,平日照顧小東西的宮女出去找,翻遍承乾宮都沒找到他。”蔣貴妃無奈道:“剛才才從蓄水的青花大缸里找到人,救上來就沒了氣。”
宮室附近的庭院或多或少都會有一兩個用來蓄水救火的大缸,三皇子就是淹死在蓄水大缸里的。
那么大的缸一個小孩子怎么能爬的上去?
“別這樣看我。”蔣貴妃一撇頭道:“這短命的小東西可不是我殺的。”
這些日子她把這小東西好吃好喝的養著,現在突然死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娘娘打算怎么辦?”曹醇抄著手站在床邊,他的視線完全落在三皇子的身上,貴妃最愛的大紅錦繡綢被鋪在他身下,紅艷艷的好似烈火,他那么小的一個人卻躺在這么大的床上,渺小的好似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人在貴妃手上死的,消息如果傳出去,蔣貴妃定會被朝野上下彈劾,彈劾她的內容她都能猜到是什么。
善妒、惡毒、殘害皇嗣......
以前她會有恃無恐的和這些朝臣對上,可她現在不敢。
因為護著她的慶文帝變了,他的心全拴在曹惠嬪那賤婢的身上,以一個女人的直覺,蔣貴妃認為慶文帝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護著她。
慶文帝的真心,她不敢賭也賭不起
“當然是捂住。”蔣貴妃點著額頭,語氣沉冷道:“你也知道本宮的情況,這個消息必須捂住。”
“娘娘是想?”曹醇試探道。
蔣貴妃伸手勾過曹醇的下巴,用只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的緩緩吐出:“自、然、是、貍、貓、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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