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醇瞇起眼睛,低頭看向蔣貴妃:“娘娘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本宮自然知道。”蔣貴妃冷笑一聲松了手。
她沒得選,碩大的皇宮之中她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曹醇她不信,慶文帝她更不信。
蔣貴妃聰明就聰明在她不相信任何人,對曹醇她只說其一不提其二。
“還記的你剛進宮時也和這孩子一樣,小小的一團,蹲在雪地里洗一盆比人還高的衣服,”蔣貴妃垂眸漫不經心的講起往事。
“那時候本宮就在想,這宮里真的會吃人,吃女人,也吃小孩。”
曹醇臉上依舊掛著一程不變的笑容,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細碎的燭光落在他眼底變成了塊冰。
“可是臣活了下來,他卻死了。”他緩緩抬起頭,容光逼人:“這就是區別。”
蔣貴妃笑出了聲,她很滿意曹醇的回答,這也是為什么這么多年來只有曹醇能討她歡心的原因,因為他最懂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娘娘要做什么盡管去做,這么多年娘娘對臣的提攜之恩,臣沒齒難忘。”曹醇站直了,秀麗俊美的臉袒露在人前,他好像一顆勁瘦的松,雪壓不垮,風吹不倒。
蔣貴妃看著曹醇出了神,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指甲。
恍惚間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天,天上飄著大雪,慶文帝才剛剛登基,宮里的一切百廢待興,那時候她還年輕,正是愛熱鬧愛玩的時候,大冬天也不嫌冷,鉆進梅林里左一枝又一枝的折著梅花。
結果在靠近浣衣局的井前撞見被罰跪的曹醇,小孩一雙小手凍得流膿生瘡。
慶文帝身邊的大太監曹博揮舞著鞭子狠狠地抽在年幼的曹醇身上,她就一直躲在樹后看著,直到曹博撞見了她。
至今蔣貴妃還記得曹博的話:這小子就是頭狼,會咬人,但難得是個知恩圖報的。
曹醇好的時候極好,壞的時候比誰都壞,他能把你記在心上,就絕不會背叛你。
想到這里,蔣貴妃不再猶豫,她招了招手,大宮女便從內殿更深處帶出來了個小孩。
那小孩穿著洗的發白的布衣,瘦弱的像只猴子,唯獨他的眼睛卻亮的驚人。
小孩十分有眼色的對著曹醇磕了三個響頭,奶聲奶氣的喊著:“見過曹督主。”
曹醇蹲下扶起小孩,沉聲再次詢問:“娘娘真的想好了?”
“難道還能反悔?”蔣貴妃自嘲的笑了起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這個時候三皇子意外去世的消息傳出,她與那一人之下的位置將徹底無緣。
曹醇拉著小孩的胳膊仔細的盯著他,頗為認真的問:“你也想好了?”
“想...想好了。”小孩懼怕曹醇,他強忍著懼意道:“這里有吃有喝還有溫暖的被子,我...我想好了。”
“頂著別人的名字過一輩子也無所謂?”曹醇問。
小孩點了點頭,他什么都不怕,只要不被餓死,自己算什么?
曹醇突然笑出了聲:“你今年幾歲?”
“四...四歲。”
四歲正是小皇子的年齡,看來貴妃找人下了不少力氣,可惜她找到了個小騙子,一個四歲的孩子說不出這樣的話。
“說實話。”曹醇的聲音不急不緩,他松開捏著的小孩胳膊:“哪里都能說謊,這里不行。”
明明不咸不淡的語氣,聽在耳朵里卻像索命的惡鬼。美妙
“七...歲。”小孩笨拙的伸出七個手指,飛快的解釋道:“我...我不是有意說謊。”
七歲吶,七歲真是個好年紀,一個可以作惡的年紀,曹醇自嘲的笑了兩聲。
“怎么來的?”他拈掉小孩臉上還未凝固的血跡,語氣輕松的問:“你殺人了?”
小孩渾身一僵,小臉瞬間慘白。
宮里哪里的小孩最多,大概是緊挨著凈身房的地方,那里有許許多多凈身過的小太監,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既瘦小,年齡又附和要求的孩子,只能是那里。
恰巧今天正有一批要進宮等待凈身的小太監,不用想這孩子就是從那里出來的。
“我...我沒有。”小孩嚅囁道:“真...的沒有。”
“我只是...只是幫他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先走哪一步?去死嗎?
“好孩子。”曹醇拍了拍小孩的腦袋,人常說三歲看大十歲看老,這孩子心太硬,以后恐怕也是個狠角色。
但愿蔣貴妃能好好待他,不要自掘墳墓。
七月流火,十五月半,這天正逢中元節,到了后半夜下起了雨,乾清宮內殿春色依舊。
因著這場雨,第二天早上宮里的秋海棠全開了,慶文帝神清氣爽的攬著曹惠嬪在御花園里賞花。
宮人來報說昨天夜里蔣貴妃杖斃了幾個承乾宮里的宮人,說是這些人不顧宮規,在宮里燒紙錢沖撞了貴妃,所以才被杖斃的。
慶文帝知道蔣貴妃的脾氣,昨日他又招幸了惠嬪,難免惹到她,所以既沒訓斥也沒說別的,只道:“違反宮規,本身就有錯,貴妃罰的在理。”
皇爺都這么說了,下面也不敢再揪著不放。
“都運到城外的亂葬崗了?”曹醇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吧。
“回干爹,兒子親眼見著都埋了。”辦事的小太監誠惶誠恐的回道,他正是昨天晚上往乾清宮傳信的那個人。
一夜之間承乾宮死了十數宮人,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是曹醇救了他,如果不是曹醇,恐怕他早死了。
“叫什么名字?”曹醇無意問道。
“回干爹,兒子姓焦名大。”焦大恭敬的回道。
曹醇單手點著椅把,目光深遠,昨夜知曉詳情的人都已經滅了口,三皇子年齡小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只要蔣貴妃將這場戲演下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里曹醇無聲的笑了起來,果然上天是公平的,讓他處在絕境中又給了他另外一重機會,以前三皇子是個傻孩子,可現在不是。
他或許可以學一學他干爹。
“干爹,您老還有什么要吩咐兒子的?”焦大將腰彎下,畢恭畢敬的問。
“多燒點紙錢。”曹醇拋出錠分量不輕的銀子:“再請些和尚道長的將四十九天的經文念夠了。”
“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在落入這腌臜之地。”
這樣也不枉那孩子叫他一聲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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