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活下來,我可以幫你。”江半夏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
曹惠嬪輕笑出聲,她的神色逐漸轉為平靜:“不必,活下來又如何?四處躲躲藏藏,茍延殘喘?你覺得這些會是我想要的嗎?”
她年幼時跟隨父親戍守邊關,浩大的天地之間任她遨游,那時多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個俗人,向往過京都的繁華又貪戀榮華富貴,也常自以為是,其實算下來真的可悲。”曹惠嬪抱緊自己:“那日的事我向你道歉,看在將死之人的份上,原諒我吧。”
“你可以不必死。”江半夏抿著嘴,情緒盡數斂進眼眸。
曹惠嬪搖頭:“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什么?最討厭你自以為是,明明都是一樣的人,你卻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就像施舍一樣。”
“你冷漠、殘忍、不擇手段,這些放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是致命的道德缺陷,可放在男人身上卻是做大事的梟雄,從我知曉你的一切后就開始瘋狂的嫉妒、羨慕,明明,明明大家都一樣,憑什么你活的這么肆意?憑什么...憑什么?”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梟雄之所以能稱為梟雄是因為有足夠的野心。”江半夏捻著刀柄上的紋路,沉聲道:“舊的道德里要求所有人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他們劃了一條線將人分割開來,將身份低下的人踩進泥里將女人關進家里,而我只是踏出這條線罷了。”
江半夏驟然松開握住刀柄的手:“我..想活著,沒有別的。”
風浪掀翻白練,蕩起千層‘雪浪’,她突然想起蔣貴妃宮中的雪狐皮毛地毯,似乎也是這個樣子的。
“該上路了!”
太監尖細的嗓音刺破夜空,殿梁上盡懸白綾,宮妃們抖著腿站在小床之上,哭聲震天,生死面前沒人不膽怯。
“哎呦,娘娘們可別哭了,下去伺候先帝,這可是天大好事,想想你們的家人,從此以后榮華富貴享不盡。”守殿的太監安慰道:“一會兒奴婢們撤掉矮床,就一下,絕不會讓娘娘們痛苦。”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著,不要再赴‘我’的后塵。”曹惠嬪此時心如止水,率先蹬翻小床,她掙扎了兩下就沒了動靜。
大殿之上盡懸梁自盡的宮妃,不論自愿還是被迫,都會得到朝廷‘節烈’的表彰,她們的家族也會為她們自豪,甚至引以為傲豎地起一座又一座貞節牌坊。
多么諷刺啊。
江半夏嘲諷的笑出聲,渾身止不住顫抖,她的噩夢又回來了。
“啊!”蔣貴妃赤著腳奔跑在大殿之中,凄厲的呼喊著,寒風灌耳,細碎的聲音里全是‘好恨’‘好恨’‘好恨’。
太監們勒住白綾,生生將她拖了回去。
呃呃呃。
小太子聽到蔣貴妃被扼住脖子掙扎的聲音,他嚇呆了,身體僵住,完全不能動彈。
“殿下,不早了,該回去休息了。”太監們簇擁著失了魂太子回轉。
這天夜里,他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那些宮妃活了,拉著他在花園里玩耍,她們各個明艷可人,笑語晏晏的簇擁著他,讓他多陪陪她們,就連平日對他橫眉冷對的貴妃娘娘都露出和藹的笑容,她們越轉越快,血淚順著眼睛流下。
“啊!”小太子半夜驚醒,渾身冷汗不止,呼喊著宮人點亮寢宮所有的蠟燭。
“殿下?”太監、宮女跪了滿地,他們試探的問:“您做噩夢了?”
“所有的蠟燭都點亮了嗎?”小太子裹緊被子緊張問。
“回殿下都點了。”大伴劉榮回道。
“不!不夠!再去庫里多支些蠟燭,全部!統統都點上!”
宮人們面面相覷,這個點去支取蠟燭?
小太子丟下枕頭:“還等什么!”
“等等,回來!”小太子又叫住:“不要去取蠟燭了,把那個姓江的給本宮叫來!”
“這...”宮人們為難,小心翼翼道:“江指揮使已經出宮了。”
小太子癱坐于床上,這時他才清醒過來,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夢,他無法忘記所有人最后絕望的神情。
慶文帝下葬前,宮妃們陪葬的棺材從宮里緩緩向帝陵抬去,只有這些宮妃侍女的先進陵寢,先帝大行的棺槨才會下葬。
徹夜未眠的小太子站在車攆上,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些棺材進到地宮深處。
突然有一個棺材響起了咚咚咚的敲擊聲,抬棺的內監面色冷青,似沒察覺般抬著棺木一步一步的走進地宮,等他們徹底沒了身影,他解脫般的長舒一口氣。
小太子抬頭看了眼立在一旁形似木頭的江半夏,他說:“那是貴妃的棺材。”
“嗯。”江半夏輕嗯。
隨著封門石的落下,關于慶文帝的一切就到此結束,愛恨糾葛都暫做不提。
正月十五在國喪的沖擊下過的有些慘淡,宮里不敢點燈游樂,民間卻偷偷行樂,家家戶戶依照歷年習俗偷偷地弄了燈,一家幾口聚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干爹!不好了!咱們的燈被人偷了!”焦大莽撞的沖進屋內,打眼一看呆住了,屋里炕上盤坐著曹醇、江半夏還有老祖宗!
老祖宗怎么會在這里!不是去祈福了嗎?
“慌慌張張像什么樣子。”曹醇張嘴怒斥道:“丟盞燈算屁事。”
上元節民間有偷燈的習俗,一般是女子偷別人家的燈放在床底下以求生兒子討彩頭用的,這天家里丟燈的都不會生氣,反而跟著同樂。
不過,偷燈偷到太監家...兆頭似乎不太好哇。
“請老祖宗安。”焦大嘿嘿傻笑了兩下。
曹博慈眉善目的拍了拍熱炕:“屋外冷吧?上炕暖和暖和。”
“哎!”焦大熱切的應聲,要說宮里他最尊敬的是誰,那肯定是老祖宗,能得老祖宗一句話,他焦大死也情愿。
“別介。”曹醇皺眉嫌棄道:“他那腳脫了鞋臭不可聞,跟熏咸魚似的。”
焦大滿臉委屈,站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眼巴巴的望著曹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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