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溫桓,還是溫鈺,對話本中的故事都不怎么感興趣。
看著阿蘅信誓旦旦的模樣,他們這才想起來,小姑娘年紀雖然小,但共情能力還是很強的。
戲臺上,那些她看不懂的戲,演到悲歡離合時,她也會眼淚汪汪的替戲中人說話。
為話本作的畫,倒也還說得過去。
溫鈺雖然對‘負心郎’的故事并不感興趣,卻也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認真的聽著阿蘅說話。
反觀溫桓,他的不情不愿都快要凝結成實質了。
阿蘅看的那些話本都是他親自去買的,市面上流行什么話本,他就給阿蘅買了什么樣的話本。
然而他對話本里面的情情愛愛之類的東西,是一點也不感興趣的。
有才氣的書生,明明能憑借自己的本事平步青云,卻偏偏要拋妻棄子,做個狼心狗肺的畜生,還美名其曰妻兒無福,不能與他共享榮華!
溫桓自看過那個讓他三觀盡碎的話本后,就在沒想過要看類似的東西。
就阿蘅現在說的這個,光聽著名字就知道不是個好故事。
阿蘅原本不過隨口一說,等著阿兄或是小叔,誰來打斷她的話,她便順勢換個話題了。
誰知這兩人竟是準備聽著她往下說的。
幸好‘負心郎’的故事確實是有,而并是阿蘅隨口杜撰出來的。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哦!負心郎說的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故事,他們原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后更是結為夫妻,原本應該是恩愛兩不疑的,只可惜女子婚后得了重病,顏色不比從前,她的郎君就移情別戀了。”
阿蘅其實是不大喜歡那個故事的結局。
縱使她的郎君已經另結新歡,可她還有關心自己的父母兄長在,并非是獨自一人,也未曾到無法忍受下去的地步,怎么就一定要尋死覓活呢!
溫如故當年是真的已經病入膏肓,確實是生不如死,才會自我了結。
可話本里的那名女子分明是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她的兄長在外為她請來名醫,她的父母也在和她的夫家交涉,想要帶她回家的。
偏偏她只因為那一人的負心,便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故事的最后,那名女子葬身在了火海,我畫的就是她身死的那一幕。”
阿蘅心中很是不明白,夫妻二人間的感情對人的影響怎么會那么大,竟能讓人連父母之愛,手足之情都想不起來,只一門心思不想再活下去。
可真是有夠奇怪的!
小姑娘的情緒忽然低落下去,溫鈺看了溫桓一眼,見他仍是魂飛天外的模樣,不由得暗自嘆氣。
先前在他面前說的頭頭是道的,怎么到了阿蘅面前,又是這副模樣,瞧上去就跟沒將人放在眼里似的,也怪不得阿蘅會不高興了。
溫鈺往前走了兩步,帶著阿蘅去一旁的方桌前坐下。
他有意無意間,擋在了溫桓的前頭,沒讓阿蘅瞧見他不在狀態的模樣。
其實阿蘅還是瞧見了的。
不過她也沒有其他的想法。
畢竟阿兄本來就是那樣的人,他會很照顧她,記得她的喜好,出門在外也不會忘記給她帶禮物,但是也有他固執自我的一面,總有些時候是懶懶散散,魂飛天外的模樣,也不是因為厭煩或是其他,而是真的對那些個話題不感興趣罷了。
“我打算過幾日跟著溫杝的車隊,一起去濰州,阿蘅到時候也與我同路吧!”
溫鈺說著開門見山的話,看向阿蘅的眼神是極柔和的。
阿蘅握緊手,隨即道:“連小叔也希望我去濰州,而不是留在京都,可是為什么呢?”
溫鈺沉默了下,他已經從溫三老爺那兒得知了前因后果,那些都是不該說給阿蘅聽的話,倘若可以的話,他們甚至不愿意讓裴天逸的名字出現在阿蘅的生活之中。
他輕描淡寫的道:“阿蘅應該還記得前幾年夏天,你爹娘都帶著你出了京都,美名其曰是避暑,實則不然。遠離京都其實是因為一些不便外傳的隱秘之事,至少在你長大成人之前,不論是我,還是你爹娘,都是沒辦法告訴你的。”
“今年夏天將你送往濰州,亦是因為那等不可說的緣由。”
阿蘅頓了頓。
問:“長大成人?是長到阿兄那般大嗎?那阿兄又知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呢?”
她并不想要懷疑溫鈺的話。
可是事實上,她翻遍了溫如故的記憶,也沒有找到爹娘做出的解釋。
還沒等到溫鈺開口,自己走過來坐到方桌前的溫桓就猛搖頭。
“不不不,我是真的毫不知情,絕對沒有騙你的意思!”
他也是聽阿蘅說過,才發現這件事確有不對勁之處。
“你阿兄得等到及冠之時,方能從你爹娘口中得知全部緣由,而你等到了你阿兄現在這個年紀,到時候自然也就能知曉了。”
不管將來是不是真的會說給阿蘅聽,現在肯定是要這樣說。
能往后再拖延一些時間,就再拖延一會兒。
也許哪一天裴天逸就突然想通了,不準備再揪著阿蘅不放了。
又或者邊關刀劍無情,裴天逸突然就死了呢!
到那時,阿蘅自然就不需要再躲來躲去,再將緣由說給她聽,也是可以的。
阿蘅低下頭去,許久沒有說話。
如果真相確實如同小叔所說的那般,也怪不得溫如故會等不到爹娘的解釋了。
十七歲那年,她的阿兄與爹娘都已經不在了。
就連小叔也在外出游歷中,不知所蹤。
那時的溫如故自困于段家之中,與溫家的其他人并無來往,不管是春夏秋冬哪個季節,她始終都留在段家,再沒離開京都半步。
阿蘅的聲音有些沉悶,卻也沒有繼續追根問底。
“謝謝小叔特地來與我說這些,等阿兄旬考結束之后,我便會啟程前往濰州。在此之前,我都會留在別院之中,不會……不會回京都去的。”
她好像又走上了溫如故的老路。
可一切與溫如故記憶中的模樣又大不相同。
溫鈺從小竹樓離開時,溫桓是緊跟在他的身后。
路上,溫桓一聲不發,直到進了溫鈺的院子,他才疑惑的開口:“阿蘅明明是想要知道事情原因的,可小叔你剛才分明是什么也沒有說的啊?”
“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阿蘅想要的,就只是一個原因吧?”
溫鈺扶著額,再次感慨,溫桓與三哥不愧是親生父子,連思考問題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樣的。
面對那些陰謀詭計與后宅算計,他們都能一眼看破,怎么就看不清小姑娘真正在意的東西呢?
還是說,因為小姑娘始終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所以一時燈下黑了!
溫桓問:“她還想要其他東西嗎?我怎么不知道!”
便是溫鈺已經提醒的如此明顯,他還是想不到其他方面上去,甚至還更加疑惑了。
“我有時竟是不知你們是在裝糊涂,還是當真糊涂?”
溫鈺看了眼還在收拾中的院子,站在庭院中的桃樹下,沒有急著進門。
他是不介意給侄兒解答疑惑,畢竟這些對他而言,都只是小事。
只不過說的不是那么明顯,須得溫桓自己領悟了。
“阿蘅在乎的,并非是被送往濰州,而是無緣無故的將她從京都送走,偏偏你們卻要將其混為一談,現在來問我,她想要些什么,你覺得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溫鈺沒讓溫桓繼續留下來,“這些個事情還是等你旬考結束后,再來琢磨吧!快些回去復習功課,倘若旬考的成績差了的話,可別怪我半路將你踢回來!”
回到書房中,溫桓看著滿書架的書,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阿蘅親手抄寫的。
小姑娘從前性子獨,到了她手上的東西,便只能是她的。
旁人若是碰了她的東西,都會惹得她不開心。
父親送給她的書,亦是如此。
她能允許溫桓去她的書房看書,卻不會愿意讓他抄錄那些書。
可后來,是什么時候就發生了變化呢?
溫桓放松了身體,任由自己陷在木椅之中,桌面上擺放著的書本,被他拿來擋在了臉上。
閉上眼睛后,眼前一片漆黑,思緒反而變得更加清楚。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了,實際上他記得很清楚。
溫桓從來都沒有和其他人說過,阿蘅其實差點走丟過。
兩年前的元宵節,他與書院中的幾個好友相約一起出門參加詩會,阿蘅以為他是要出去看花燈,便吵著要和他一起出門。
元宵節的夜晚,街上的人摩肩擦踵,路邊小販擺著的攤子上,各種小玩意琳瑯滿目,很是吸引人。
小姑娘挽著他的手,從街頭走到街尾,小販的叫賣聲不曾停歇,她便拉著他,一個攤子接著一個攤子的看過去。
溫桓忽然攥緊了蓋在面上的那本書,紙張破碎的聲音太過輕微,根本就壓不住他從喉間溢出的哽咽。
他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傷害小姑娘。
可是那年的元宵節,花燈亂入了誰人的眼,錯亂間的人卻做下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原本和他肩并肩的小姑娘,被街頭的小玩意兒迷了眼,不知不覺間就放開了他的手。
而溫桓分明是發現了的,卻不曾上前去,只安靜的跟在小姑娘的身后,聽著她同小販的對話聲,視線卻落在了一旁的酒樓上,那里是他的好友們舉辦詩會的地方。
他想著自己是守在小姑娘身邊,在街頭閑逛,詩會上的好友們大概已經在舉杯共飲,開始作詩了吧!
想的過于投入了些,連人潮變得更加擁擠,都不曾發現。
小姑娘回過頭,發現和他的距離拉的有些遠,便想要逆著人流,回到他的身邊。
他聽見了小姑娘的呼喚聲,然而一時間的疲倦讓他沒有應答,也沒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等著小姑娘的靠近。
然后他眼睜睜的看著小姑娘身后突然多出了一個人。
那人一手敲在了小姑娘的后頸,單手扶著人,便從他的面前將小姑娘給帶走了。
他拼命的想要追上去,卻被擋在前方的人群給隔離開來,只一個錯眼,就再也沒辦法跟上前去。
那時的他真的是連以死謝罪的心都有了。
只要能讓小姑娘平安無事,他就算是跳進溧水之中,也是心甘情愿的。
后來,是裴家的侍衛將昏迷中的阿蘅送到了他的身邊。
說起來,阿蘅從失蹤到找回,其實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
溫桓在那之前,也從來都不知道一炷香的時間竟然也會那般難熬。
他沒敢帶著昏迷中的阿蘅直接回家去,便將人帶到了醫館,一來有個暫時歇腳的地方,二來也好讓大夫替阿蘅瞧瞧看,小姑娘的皮膚嫩,后頸處都已經出現淤青。
阿蘅醒來后,就與他一起回了家。
自始至終,她都不曾問過自己昏迷的事情,也沒有問他是怎么找回的她,就仍是如同無事發生一般。
他沒有將元宵節那日的事情說出去,小姑娘也沒有。
可是自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阿蘅都沒有再踏出溫府大門一步。
溫桓有時也覺得自己很卑劣,可他依舊不曾主動去找過阿蘅。
直到父親從外面又淘回來許多古籍,還將手抄本送給了小姑娘,而他照例是什么也沒有的。
又過了幾天后,小姑娘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院子里,手里還拿著幾本裝訂好了的書。
阿蘅主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還送給他許多古籍的手抄本,且態度一如從前那般親近,甚至比先前還要親近,就好像元宵節那日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過一般。
從那以后,溫桓與阿蘅又恢復了從前的相處模式。
阿蘅不曾提起的事情,溫桓也假裝那些事情不曾發生過,就連小姑娘與往常不一般的舉動,他也都視若尋常。
只是偶爾夢醒時分,他也會看著窗外的夜色,難以入眠。
有些東西被人忽視的久了,再卷土重來時,便更加的難以抵抗。
溫桓始終沒有拽下臉上的那本書,哽咽聲斷斷續續。
他原本是可以和阿蘅說清楚的,亦或是直接帶著阿蘅去詩會,就如同從前一般,而不是任由負面情緒將自己掩蓋,連帶還傷害了阿蘅。
倘若沒有那件事的話,阿蘅大概一輩子都不用明白什么叫做患得患失吧!
她是溫家的掌上明珠。
合該熠熠生輝,而不是擔憂何日會被舍棄。
她本應該是不必在乎那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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