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兒,”
“招兒?”
孟金氏推開孟如招的房門,正看見她慌張地從桌面上撤下了什么東西,塞進自己的被子下。孟金氏看見了,可她只是挑了挑眉毛,卻什么都沒有說。
“阿娘!你怎么進來了!”
孟如招拉了拉自己的被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這是作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呢?”孟金氏往屋子里走了幾步,似笑非笑。
“沒有沒有,只是阿娘你突然進來,嚇了女兒一跳。”孟如招趕忙掛起笑容,她掙扎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來,孟金氏卻走了過來,在她的肩上按了按。
“好了,不好起來便坐著吧,”孟金氏無奈又疼愛的話語從頭上傳來,這樣說著,孟金氏壓著自己的裙擺,也坐到了孟如招的身邊。
“明天你阿姐回家,你許久沒見你阿姐了吧?”
聽見孟金氏說的話,孟如招的身子頓時坐直了,露出極驚喜的表情,抓住了孟金氏的手袖,
“阿姐要回來嗎!太好了!我真是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阿姐了!”
“你啊,”孟金氏纖長的手指在孟如招的額頭上點了點,“從小到大就喜歡粘著你阿姐,怎么都這個年紀了,還是這般小孩子德行。”
孟如招對著孟金氏吐了吐舌頭,語氣很是無謂:
“我就是喜歡阿姐嘛,阿爺罰我的時候,總是阿姐護著我的;都是姐夫的錯,讓我都不能天天見到阿姐了,如果姐夫敢欺負阿姐的話,我肯定不放過他。”
說著,孟如招還揮了揮自己的小拳頭。
“別胡說,”
孟金氏笑罵,
“你姐夫待你阿姐這般好,哪里會欺負她的。倒是你,自己后半生都還沒著落的呢,反倒還操心起你阿姐來了。”
“我才不嫁人呢,”孟如招撅起了嘴,她拉著孟金氏的衣袖,撒嬌般地靠在了孟金氏的肩膀上,“我就留在家里,陪著阿娘和阿爺。”
“傻丫頭,姑娘總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不嫁人的呢?”
孟金氏的手輕輕在孟如招的頭發上摸著。
“可我就是不想嫁嘛!”孟如招抬起頭看著孟金氏,一副耍賴的模樣,“你看看來咱們家里說要娶我的那些公子哥,哪個不是徒有金玉的紈绔子弟?要不就是唯唯諾諾的,一副小家子氣。”
“你都沒和人家正式見過一面,怎么就知道人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要我說啊,你這丫頭,就是太傲氣了些,都是我和你阿爺把你慣的。人家吳錄事的公子生得”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孟如招搖著頭打斷了孟金氏的話,她生氣地叉著腰轉過頭去,背對著孟金氏。
“反正我就是不嫁。”
“嫁不嫁得由不得你。”
看著孟如招這副撒潑的模樣,孟金氏原本還溫柔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什么事都可由著你性子胡來,可唯獨成婚嫁娶,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時若是我和你阿爺看上了合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阿娘!”
孟如招猛地轉過頭來,她緊咬著嘴唇,好看的鳳眼里已經噙滿了淚水。
看見孟如招哭了,孟金氏嘆了口氣,強硬的語氣不由得軟了些,她手里的帕子想去擦孟如招的淚水,孟如招扭頭躲開了,孟金氏看著她這副模樣,輕嘆一聲,
“招兒,你現在或許會怪阿娘,可等你再大些年紀,你便會知道,阿娘和你阿爺,唉,是真心為你考慮的。阿娘答應你,再給你幾年時間,等你到二十歲的時候,若還沒遇到你真心喜歡的,能夠托付終生的男子,阿娘再與你挑選,如何?”
孟如招低下頭咬著下唇不說話。
孟金氏的眉眼也低了下來,她看著自己疼愛的小女兒,是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都掏給她的。
“我與你姨母正在商量,你覺得三郎怎么樣?那個孩子自小都是個伶俐靠譜的,又有上進心,而且你們兩人自小一起長大,你姨母又將你看作是自己的親女兒”
“我不愿,”
孟如招抬起頭來,被眼淚沾濕的眼睛閃動著堅定的光,看著自己的阿娘,
“阿娘,我不愿。”
孟金氏還是第一次看見孟如招這樣的眼神。她的嘴動了動,始終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再一次摸了摸孟如招的發髻,孟金氏又低低嘆了一聲,
“好吧,此事我們以后再談。天晚了,你早些休息,”頓了頓,孟金氏又說,“看書也不要看得太晚了,好不容易這段日子病好些,別再弄得又犯病了。”
瞧著孟金氏走出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孟如招坐在床上抱著自己的雙腿,眼神移到了還未關上的窗戶處。在那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靛色夜空上,掛著一輪宛如弓弦的,銀白的月亮。
“我不愿這樣”
孟如招嘴里小聲呢喃。
“我不愿”
“阿娘,我暫時,還沒有考慮這些。”
陶家,陶陽的屋內,陶陽看著面前的陶金氏,語氣無奈又頭痛。
“我明白三郎,你現在一心只想科考,阿娘也不是想逼你現在就成親,只是想你和招兒,是否”
陶金氏試探地問著陶陽的意見,語氣吞吞吐吐,看上去底氣不是很足的樣子。
“阿娘——”
陶陽拉長了聲音,叫著面前的陶金氏。
“我和表姐是自小一起長大不錯,可是,我和她始終只有親戚的情誼,并沒有任何舉案齊眉的打算。再說了,如今圣人對天下廣開科舉招攬人才,渴望成就一番宏圖偉業;兒子自然也想為我大唐盛世出一份綿力,獻一份薄功。大丈夫應先以功業為重,功業未成,兒子哪里又有心思,去操心這些兒女情長呢?”
聽到陶陽開頭那些話的時候,陶金氏欲言又止,似乎還有話想要反駁;可聽到他后面說的那些話,就算陶金氏心里再有多般想法,卻也是說不出來了。
她看了看陶陽桌子上那堆放整齊的書,嘆了口氣。
“三郎說的對,是阿娘莽撞了。”
“你好好看書吧,在你高中之前,此事,阿娘絕不再提了。”
說完這些,陶金氏便離開了,離開之前,還不忘輕輕地把房門帶上。
聽見“咔”的一聲,陶陽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走回自己的書桌前,拿走其中的一摞書,在被這些書壓著的最底下,有一副畫。
畫上,是一個看上去不過豆蔻年華,盛裝打扮的小姑娘,正挽著袖子結著裙子,蹲在地上,手里抱著一條大魚。
陶陽看著畫上的小姑娘怔怔地發愣,看了一會兒,便看見他的嘴角掛起一絲溫柔的笑容,隨即將那幅畫放回了原來擺放的地方,把剛才拿下的那一摞書再一次地壓了回去。
挑了挑書桌上的油燈,他揉了揉眼睛,繼續剛才沒有做完的功課。
“聽說,你今天在張大家做了一道菜,讓他們贊不絕口?”
白老頭吃完了飯,手里抱著自己的酒葫蘆坐在躺椅上,看著忙著收拾碗筷的白錦兒,開口問道。
“是呀,”
白錦兒頭都沒抬,依舊忙著自己手上的事情。
“如果阿翁想吃,明日我給阿翁也做。”
白老頭看著白錦兒忙進忙出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探究的顏色。
“我真是好奇,有時候,”白老頭的聲音幽幽地傳來,“你到底從哪里學來這些,極厲害的菜譜的。”
白錦兒洗碗的手停了停。
“阿翁真是的,”
她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莫名的不好意思和嬌羞,
“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老頭沒說話了,他只是看著白錦兒小小的背影,神情很是專注,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想找出些什么。可白錦兒和往常一樣,并沒有什么區別和改變。這嬌小的勤勞的和自己截然相反的背影,他已經看了許多年了。
半晌,白老頭總算是移開了自己的眼神。
在白老頭看不見的方向,白錦兒覺得那如芒刺在背的眼神消失了之后,悄悄地松了口氣。她把洗干凈的碗丟進了旁邊裝著清水的盆里,開始最后的漂洗工作。
“丫頭,”
白老頭的聲音突然響起把白錦兒嚇得一激靈,平復了一下心情,白錦兒才接話:
“怎么了阿翁?”
白老頭躺在躺椅上給自己調整了一個舒適的角度,又喝了一口葫蘆里的酒,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也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我竟然也對你說的那些話開始感興趣了。”
白錦兒愣了一下,
白老頭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依舊緩緩地傳來:
“也不知道阿翁能不能看見,你把咱們的食肆發揚光大。最好啊,是讓長安的那些人,也嘗過咱們白家食肆的味道。”
“到時候記得給阿翁買一壺最好的酒,阿翁在天上一邊喝,一邊看著你。”
白錦兒默默地清洗著手里的碗,不知為什么,她忽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明明沒有睜眼,可是當白錦兒點頭的時候,躺在躺椅上緊閉著雙眼的白老頭,嘴角微微地上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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