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女坐了下來,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旁邊的小桌子上,雙手疊放在膝前,低著頭,有些猶豫地開口說話。
“阿娘還說什么了?”
“大娘子還說,明日叫小娘子寫一封給石家四公子的信,然后大娘子會差人,送到石府上的。”
陳康念瞧著面前的書,眼皮也沒有抬一下的。
“大娘子還說......”
原本無甚波瀾的陳康念在聽見杏女的這句話之后,捏著書頁的手總算是停了一下。
半晌,她將手中的書本合起,抬起頭,嘆了口氣。
“也不知是阿娘太急了,還是我,太不著急了。”
“杏女,你覺得呢?”
“這是大娘子叫小廚房為小娘子燉的雪燕銀耳羹,大娘子叫小娘子趁熱喝了,然后早些歇息。”
“大娘子還說小娘子今日招待友人身子疲累,明早便不用起床去問安了。”
“知道了,”
杏女連忙將那本書拿走,隨后將自己抬來的燕窩羹擺到陳康念的面前;陳康念接過杏女遞來的調羹,有一搭沒一搭地攪拌著碗中的燕窩羹。
“唉,”
陳康念的左手放在桌子上,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坐在一邊的杏女本來是沒打算插嘴這件事情的,可陳康念既然都已經點名道姓的問她了,她實在不好再裝聾作啞。
猶豫了一會兒,杏女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好像是,大娘子有些著急了?”
“嗬嗬,”
陳康念停下了手中的調羹,打量了杏女一眼,
“不,想是我太不著急了。”
杏女低著頭不說話,表情沒有什么改變。
“若是我的立場再明顯些,想必阿娘也不會如此困擾了吧。”
陳康念似乎是在和杏女講話,又似乎,只是在告訴自己一件事實。
“你覺得呢,杏女?”
偏偏這句話,又將新的煩惱,拋給了無辜的杏女。
“奴婢也不知。”
這一次,杏女學乖了。
陳康念倒也沒逼問她,她低頭瞧著被自己攪合來攪合去的燕窩羹,再次開口,語氣淡淡的,
“不知,也罷。”
“今日,我叫你跟著四郎,你可跟去了?”
“去了。”
“他可是又去了康樂坊,那個叫醉仙閣的地方?”
“是。”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了?”
被提問的杏女頓了頓,
“是......”“是妓館?”
“......是。”
“不過小娘子,想必,石公子是去那里尋什么朋友,想必,不是石公子自己的意愿要去那里的。”
“哦?”
陳康念手中的調羹又開始動了,和瓷壁碰撞發出悶響。
“什么樣子的朋友,需要尋一個時辰的?”
“想必他那位朋友,定是國色天香,沉魚落雁才是。”
“想必他那位朋友,是姓白,喚名如意,是這城中,有了名聲的魁娘子。”
少女的話叫杏女徹底沒了言語,只聽著她淡淡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回響,卻是聽不出其中蘊含的喜怒哀樂。半晌,才聽見她憋出這么一句:
“小娘子要將此事告訴大娘子嗎?”
“為何?”
“就為了他狎妓?”
陳康念的說話聲音帶上了笑意,
“你猜我若是將此事告訴阿娘,她會怎么樣子?她定是會生氣的,然后又將此事告訴四郎的阿娘和阿爺,仗著阿爺的身份,對石家施壓。雖說我與四郎還未定親,但整個錦官城有頭臉的人家都知道,如今我和四郎的關系。”
“那么想必石公,必然會處罰四郎。”
“可阿娘回來,亦只會同我說,男子在外,狎妓是免不了的事情。況且他們天生好色,可之外人終究是之外人,何況還是妓子,始終是上不了臺面的。”
“既已罰過,便就算了。”
“你真當阿娘會為了這樣子的事情,便叫我斷了與四郎的關系么。”
“可是,”
“大娘子不是向來最疼愛小娘子的嗎,若是小娘子當真覺得委屈,大娘子和阿郎定是不會放任不管的。若是小娘子真不想嫁石公子,那......”
“自然是可以不嫁的,”
陳康念的面上帶著淺笑,
“我自然可以不嫁四郎,卻不能不嫁人。甚于說,不能不嫁一個達官顯貴。”
“不嫁一個石四郎,自然是簡單。可之后,阿娘和阿爺,不也要給我謀一戶新的人家。嫁益州,嫁揚州,嫁巴州,甚至是嫁去洛陽,嫁去長安,”
“總是要嫁的,”
“幾時,又輪到我們自己選擇了?”
“趁著現在,我還能挑一挑嫁的人,所能做的,不也就挑個合眼的,合心的。”
“四郎,便是其中最好的。”
“知禮法,知進退,為人處事聰敏機變,待我也算是有禮溫柔。”
“他約莫也是這樣想的吧,他的阿爺阿娘,想必也是這樣教他的。我不愛聽阿娘的那番子言論,可可悲的就是,阿娘她說的,”
“對。”
“妓子,外室,”
“終究是上不了臺面的。”
“我所能選的,不也就是做妻的顏面了。”
“又哪能真求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說完,陳康念總算是用手中的調羹舀起了一勺燕窩羹,放入了嘴中。
“唉,”
“不知為何,”
將口中的東西咽下,陳康念抿嘴笑了,她微微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忽明忽暗的燭火,
“我竟有些想了,”
“白日那白小娘子做的,荷花藕粉圓子。”
入夜,陳府四處俱亮起燈盞,雖說燭火比不上現代的電燈那樣子明亮,但好歹數目眾多,
因此宅院之中看起來倒甚是光亮。
陳康念的屋子前也點上了燈籠,屋中燃著燭火,內外通明,瞧著就是一股子溫暖的感覺。
陳康念是陳府中唯一剩下一個,還未出嫁的姑娘。又因為年紀比上面的兄長姐姐小的多,自小便收到了家中長輩無盡的疼愛。
因此,她的屋子距離陳公和陳夫人的,也是最近。
此時,杏女與桃女,正伺候完陳康念洗漱。
如瀑般的長發垂在少女的背后,她靜靜地坐在桌前,面前擺著一本翻開了的《女誡》。紙張的邊緣微卷泛黃,上面還有些地方用細筆做了標注,看樣子閱讀的人,想必是很認真的。
小小的桃女跪坐在陳康念的背后,手中拿著柔順的綢帕,細致地替陳康念擦拭著半干的頭發。
“小娘子,”
這時候杏女端著托盤,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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