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楓垂頭沉默了片刻,近乎狡辯般多勸了一句:“此人非材,怕是挑不起這么大的擔子。”
“與他何干,這擔子自有薛凌來挑。此事無需再議,你去備著瑞王那頭的事吧,務必辦的妥帖些”。江閎本是答的不遲疑,說完停了稍許,卻又教誨道:“也并非全然如此,他才來京中幾月,比起世家子弟,少些風度也是正常。切不可以其一時之困,定終身之福。”
“江府暫時不宜在明面上與此人走的太近,你且著人好生待著。若他有什么不周之處,誠心幫扶一二亦可。挑不挑得起,日后再說,還是薛凌要緊。”
江玉楓喊了告退,頭仍未抬起來,就這般盯著地面轉身走出門又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才揚了視線去瞧四周光景。
如同對薛凌說的,本不該這么早考慮讓誰去做項莊,只是江閎在聽完李阿牛與薛凌的淵源后,主動與江玉楓說起了這事。倒非是為了薛凌,而是江閎讓江玉楓提前在魏玹處周旋一二。
畢竟是將京中權柄交給薛凌的人,而江府又不愿意讓魏玹知道此舉的真相,若不早做準備,到時無法跟魏玹解釋的清。
更重要的,如果真是想讓李阿牛上位,就得讓薛凌對魏玹格外恭敬些。若有半點不妥,魏玹絕無可能允許一個不臣之人接受這么重要的東西,那江府的打算就要落空了。
江玉楓本是要等薛凌換好衣服后去密室詳說此事,不料薛凌主動問起,只能說歪打正著,他便先給了個預告。
想讓一個人聽話,利誘確然是個好方法,只是這個好方法比起威脅,就要遜色的多。與其去跟一個兩手空空的人說要讓她得償所愿,還不如去對已經得償所愿的人說要讓她一無所有。
畢竟還沒能得償所愿的話,那種舒爽只能靠幻想,雖然確實能讓人麻痹到聽之任之,但總有很多人能清醒過來。但一無所有的滋味,卻是已經真實體驗過了,沒有人愿意回到那個狀態,故而常有世人成魔。
是該把御林衛交給薛凌,讓她嘗嘗大權在握的滋味,彈指可定人生死,說笑間取人性命。若是她早早有了這個權柄,所謂霍家不過區區而已,哪里用的上千里來回,夙興夜寐?
就看看薛家的小少爺享受過這種支配世人的快感,還能否忍受自己連想保一個人的性命都要靠哀求?
這些細節,無需江閎說出口,江玉楓便深知其意。他知,薛凌也知,所以那句“你以為我不知道江府打的什么主意”并非就全是假話。
她就是知江閎大概要打這個主意,所以才千方百計甚至不惜往自己身上潑臟水編排出這些過往。將御林衛的權給自己,卻又隨時能毀掉,還能將江府置身事外,再不會有比這更完美的法子了。
本來為求穩妥,薛凌是想過幾日再問江玉楓。但她想這一遭是在情急之間,且她玩這種伎倆終還是稚嫩,忍不住現下就開了口。只是御林衛的權柄落到哪,關乎宋滄性命,薛凌急著問,并不與她性子相悖,江玉楓也就不覺得異常。
然江閎再沒與江玉楓提起過宋滄,江玉楓與薛凌也十分默契的緘口不言。如果江府隨時能毀掉薛凌手中御林衛的權,那宋滄就不值一提。縱江玉楓為著不用李阿牛一事置喙良久,可江閎只語片言,他便偃旗息鼓。
這些人,原本就什么都懂。
有了這么個插曲,江玉楓和薛凌往魏玹處拜謁就分外順利。在江府用過晚膳后,有馬車來接人,走的都是些小道。路上江玉楓提了幾句關于李阿牛的擔憂,薛凌轉眼心領神會。按捺住喜悅,佯裝不耐道:“只要你們放過....,我很樂意今晚就給那位嗑個頭喊萬歲。”
江玉楓聽她語氣不善,然說的卻是十分肯定,不亞于指天發誓為了宋滄什么都肯做,道:“他在朝堂雖一帆風順,也不見得就比得上江府幾代心血,你就非要挑他?”
薛凌冷笑一聲,道:“我挑他作甚,分明是江府不想挑我。”
二人在馬車里的氣氛本還和諧,因著這一諷刺,瞬間就煙消云散。江玉楓偏了頭不再說話,薛凌卻又補道:“千萬不要想著弄死他以后,我就不得不依附于江府。”
“若是死了.....”
“他若是死了,你就魚死網破...讓江府陪葬?說這些狠話作甚,無趣的很。很多事,說出來就不靈了。”
薛凌收口瞧著江玉楓,后者卻是未回頭,倚在車廂上,神色淡漠,既無動于衷宋滄的生死,也無關緊要于薛凌的態度。
馬蹄又踩了幾方石板,薛凌突而生硬道:“我去將頭嗑的響些,你將薛璃院子里的蠢貨送走吧。”
雖夜色已然不淺,然行走在外,薛凌習慣性避諱了宋滄和魏玹的名諱,反倒是江玉楓不怎么在意將江府掛在嘴邊。但薛璃二字不算禁忌,薛凌就沒用人稱代替。
江玉楓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哪個蠢貨?”
薛凌砸了砸嘴唇,學著江玉楓的樣子,將語速放平放緩,輕聲道:“你們娶回來的那個。”
她想,是該學著些。她第一次見人說“蠢貨”,神態都像在讀圣賢。那種從容不迫,波瀾不驚,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蘇姈如的笑容太過輕佻,不管她怎么演,薛凌都覺得虛假。然江玉楓倚在那,她就生出些自愧弗如來,是得有這么副架子,才不至于像近兩日總是無端露怯。
“哦,你去瞧過了?”
薛凌也別開臉,挑了簾子,半天才漫不經心的回:“是啊,你今兒去了好久不回,閑著轉過去。我還活著就要辦葬禮,是不是有點不吉利?”
“這有什么不吉利,升棺發材,不是有現成的例子么。”
簾外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薛凌仍瞧的仔細,她知江玉楓說的是薛璃當年藏在棺材里的事兒,一時也不好反駁。
江玉楓又道:“你見過吊死的人沒?自己想不開還好。若是被人所迫,那基本先勒斃,再掛上去,往往脖頸斷了大半。”
薛凌呼吸一滯,轉瞬即恢復正常。她以為江玉楓提起薛璃進江府的事純屬為了反駁那個不吉利的說法,聽了后半段,才知說的是當年薛府死的那個小丫鬟。
她看著眼前黑暗,想著當時情形。小姑娘被江家的大少爺調戲,掛在了房梁上,薛老夫人呼天搶地砸了碗,薛弋寒跪在一地碎瓷間裝模作樣。
果然她學什么都快,轉眼就將江玉楓的語氣學的分毫不差,連臉上笑意都掛上了,即使二人背對著,無需做給江玉楓看。
她仍是彎了一下嘴角,道:“是嗎?我沒見過。”
“量來也不過如此,最后都是爛肉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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