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楓輕哼出聲,似是在笑,余音轉眼被車輪吱吖碾碎。以至于薛凌恍惚,甚至懷疑是自己幻聽,等了一會不見有下文,便也再未作回應。
什么小桃兒,什么憐音,她用足了力氣,仍不能在腦海里回憶起這兩人長什么模樣。即使那個憐音,和自己頗為相像。可自己的臉又不常看,所以仍是無法拼出來。
越不得其法,她越欲罷不能,千頭萬緒間,都沒對江玉楓吼一句“當年你們干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當年的事我不知道,現今的事我仍然不知道。
車廂內便就此歸于沉默,直到馬車停住,車夫撩了簾子探頭低聲說到了。薛凌將身子回正,正趕上江玉楓眼神示意她先請。
縱她向來不顧禮儀尊卑一說,仍是覺得江玉楓此舉惹人嫌。瑞王府本是江府在聯絡,于情于理,都該是江玉楓下去確認了虛實再讓她離開車廂。
如今江玉楓直言要她先下去,若是有個萬一.....然薛凌不欲在霍家的事未結束之前與江玉楓有所爭執,再是揣度,她仍回神的快,立馬起了身彎著腰往外走。腳一落地,平意就冒了尖。
倒并沒什么意外,瞧著地段也不是瑞王府的大門,天知道是哪個破洞口。有家奴拎著個燈籠,火光剛夠照亮腳前三步,迎上來遞給薛凌一襲袍子,讓她披著。
她剛接了手,江玉楓也鉆了出來,同是接過袍子隨手披在肩上,對著薛凌道:“走吧,也無大防,無需太過矯飾”。說完對著后頭一招手,跟上來的那車夫捧著老大個盒子樣事物。
天黑本是連事物外貌都瞧不清,要得知里面是什么就更加無從說起,只是走了幾步,薛凌聽得里頭“唧唧”聲,猛地想起來,多半是蟈蟈。
這個在原子草皮里也能翻出來些,只是遠不如京中收羅來的大且好斗罷了。她不精于此道,卻聽過魏玹好此物。好到逼良為娼,殺人越貨,好到魏塱三令五申給瑞王府呈蟈蟈者罪。
這么嚴重的事,是得偷摸著做。
薛凌懸著的心放了些下來,也不知是為何,她對旁人有了一種下意識的不信任感。如果換她一人來瑞王府,沒準還無所畏懼,正因為是江府一手安排。這種不知后續會發什么的未知感,像極了那年逃命。
現既得知江府是裝作自己來送蟈蟈的,就安穩許多,哪怕真被人抓個正著,江府的人總不至于要給幾只蟲子送命。
如此說來,江玉楓讓她先行,確然是成竹在胸,君子風度,畢竟薛凌不是尋常大家閨秀,需要先下去個人扶著她才能落步。
可惜薛凌只想了開頭,并沒想到這個后來。又或許是夜色太沉,她不自覺的想起和魯文安同行的那些過往。不管什么時候,尤其是最后一次,她的魯伯伯都是先下車確認四周無礙,才喊她出車簾。再小一些時候,都是抱著的。
兩相對比,就越顯得江玉楓其心可誅。
他拿自己探路?
這誤會倒沒時間想太久,瑞王府雖大,她們走的快,片刻也就到了屋內。既是說好了要將頭嗑的響些,薛凌一改在江府密室的樣子,對著魏玹啼笑皆是恰到好處。一說要洗父親冤屈,二說愿為天下擇明主。
“責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說著說著,好像自己都信了,慷慨激昂處,江玉楓拉了一把,她才堪堪住口,看向江玉楓,居然眼中帶淚,問了一句:“我說錯了什么?”
“魏塱不是個賊嗎!”
這表現與慕厭從江府回來那晚所述截然不同,然現在慕厭就站在一側,魏玹卻連個狐疑的眼神都沒往他身上瞟,只焦急的喊了一聲:“薛姑娘......將軍他....”。
他怎么樣?
他怎么樣,魏玹哪能說的出來。魏熠在,他就是個捧哏的。魏熠沒了,魏塱的哏都輪不到他捧。好在此時說不出話,猶顯的情深。眼見魏玹掩面,薛凌就趕緊停了哭腔。
“王爺不必掛懷,我自會手刃魏塱,還我父親一個公道,還大梁乾坤朗朗。”
她說的如此堅定,擲地有聲。衣袖之下的魏玹五官反在這時有輕微觸動,慕厭跟了他五六年,就算會有不信任的時候,那也絕不是現在。若不是慕厭在撒謊,就是這薛家姑娘戲演的太好了點,唱的他都接不住腔。
幸而旁邊還站著個江玉楓,站出來說了兩句薛姑娘在外流落,生計艱辛,先前也是受人蒙蔽,還以為瑞王與當今皇帝.....,故而多有憤懣之處。雖對著魏玹,話卻明顯是說給慕厭聽的。
后者自是上趕著站出來替自家主子說了好話,不外乎魏玹也是故作荒唐,實則一心赤誠,瑞王恰到好處的打斷,復而感慨薛家禍事,連連寬慰薛凌。
舊情敘的差不多了,薛凌本以為要說霍家之事,江玉楓卻是抱拳說夜深告退。魏玹猶連連拍案,捶足頓胸道:“知薛將軍有后人在世,本王也有臉告父皇在天之靈..當初..”。看其架勢,若非薛凌是個姑娘家,他能撲上來抱著哭的涕泗橫流。
江玉楓喊了一聲“王爺”,魏玹仍未抬頭,只無力的擺了擺手,慕厭躬身道:“薛姑娘和江少爺隨我走吧,今親眼見薛姑娘安好,王爺也就放心了。來日方長,王爺定不會負了二位。”
薛凌看向江玉楓,江玉楓微點了一下頭,她方跟著一道走。似乎并未沿著原路返回,但出口仍是那一個,馬車還在,江玉楓仍是示意薛凌先請,二人上了車亦是無話,回到江府,還不到三更。
在魏玹處未提起任何關于霍家的事,薛凌在馬車上略作過腦,猜想其中緣由。第一大概是江府與魏玹算計的東西,有些不想讓自己聽到。第二是時間還沒到,魏玹并不急著用自己,所以今晚就全然只敘舊情,防止意圖太過明顯,讓自己心生反感。
她與魏玹無前塵往事瓜葛,還說不上愛恨來,除了嗤笑一下其欲蓋彌彰,并未多作嫌惡。如今人也見完了,便無什么必要理由需要留在江府。江玉楓自然不愿,說是在江府更為方便,然薛凌說要回去等霍云婉的信。
這理由十分正當,稟明了江閎,他亦不好阻攔。江府人多眼雜,霍云婉的信要往這送,行與不行的另說,反正他父子二人是萬萬不敢接。
于是薛凌又趁著夜色回了薛宅,躺在床上再去想瑞王府的光景,好像魏玹與江玉楓都沒承認魏塱是個賊吧。她翻身合眼,將荷包捂在懷里要睡,腹誹著這些蠢狗,承認一下能怎么著。她哄的魏玹心花怒放,這蠢狗就不能再哄自己兩句。
是賊又能怎樣呢,竊鉤者誅,竊國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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