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還沒能聽見,她記起陶弘之曾說那種救命的神藥有兩顆。雖然是解毒的,可自己這次能回來,沒準正是那玩意起了作用,拿來多湊活一兩日也好。
薛凌緊趕著到了陶記,門還沒關,陶弘之也確實在。聽她說明來意,卻是抱歉道:“此物難求,京中只有一顆,另一顆在故居伯父手里,要做新的,也得候個一年半載。”
他有心勸慰兩句,薛凌哪敢耽擱,再次急急往存善堂趕。她站在門口時,那副簾子終于換成了她喜歡的模樣,上頭寫的是:滿堂盡是濟世手,更無一人懸壺心。
發黃的草紙新貼上去似乎還不甚牢實,用的應該是柴火燒剩下來的炭條。寫字的人顯然也沒幾分才學,歪歪扭扭不算,那個懸字寫的快要分成兩半,中間筆畫凝滯讓人懷疑是根本不會寫,可能是照著上一副描摹出來的。
她抬腳進去,藥鍋還沸著,院里人卻哭作一片。
石頭倚在屋檐下抹眼淚,見是薛凌,三兩步過來拉著她道:“你可算回來了,趕緊進去吧。”
是要進去,偏薛凌又想要走。拉拉扯扯間鼓足勇氣進去,綠梔倚在床沿上哭的腰都直不起來。趙姨兩口子在旁一邊嘆氣一邊勸,瞧著薛凌進來,繞著出了退出了門。那老頭一步三回,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
這人,人就這么沒了。
薛凌走上前,一把拉開綠梔,手搭上去,這才輕微紅了眼。人是沒了,手腕處一片死寂,脈搏全無,神仙難救。
綠梔被推的跌坐在地,抬眼看是薛凌,哭的更狠,結結巴巴道:“你去哪了,你怎么能這么走了,李伯伯這么嚴重,你怎么能走了,他一直要尋你,我又尋不得你.........你究竟去哪了?”
她掙扎著站起來要把薛凌從床前推開,先前輕微抱怨漸成憤怒責罵:“你還回來做什么,你趕緊走。”
薛凌坐在床上紋絲未動,任平綠梔哭啼不休,鬧了半天才丟開老李頭手,啞著嗓子問:“他有沒有說他想埋在哪?”
綠梔被這話問的一愣,回過神來再不理薛凌,只管趴在床上哭的全身都在打顫,不知是老李頭死了傷心,還是被薛凌這態度氣的不知所措。
薛凌亦覺自己太過冷靜,可她坐在那過了好久,腦子里竟還是這想法,人死了么,該找塊風水寶地。
京中繁華地這幾年也是跑了個透,這死人地方還真不知道幾處。老李頭是獨一無二的老李頭,斷不能隨便找個荒地就了事。
她思來想去,突然記起隱佛寺甚好。據說里頭高僧無數,人一埋進去就能得道成仙,再也不用入輪回受苦。
苦么,以前也不覺得,現在是覺的很苦,老李頭這種人還是不要再來了。
仙么,以前也不相信,現在還是希望有,老李頭這種人就應該成仙。
她跳起來一拍綠梔肩膀,朗聲道:“行了,別哭了,我去給老李頭找塊好地方,收拾收拾丟過去,總不好放在這生蛆。”
說完蹦跳出了門,一院子凄凄慘慘,倒顯得她格外開懷。
薛凌叫了馬車往蘇府,隱佛寺這破地,她大活人進去輕而易舉,但是要抬個死人進去就不太現實。
以往也沒與此處打過交道,且此寺是京中第一香火鼎盛處,尋常人莫說埋進去,就是要進去上柱香,亦是只能走到外門。
魏熠長眠的地方,想來那些老和尚也不缺個千兒萬兩銀子。原該去找江府幫忙,但薛凌記得她在齊府時,蘇姈如曾為齊夫人備禮,說是從隱佛寺高僧那求來的開光法器。這種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蘇府必然跟隱佛寺有些交情,所以去蘇府最快。
這一天來來回回,守門的驚訝卻不敢露在臉上。蘇姈如忙著招呼另一位貴客,聽聞薛凌說了緣由,沒多作調笑,指了蘇銀去幫忙處理此事。
難得雙方真如相交知己一般辦事,靈停三日,喪事并不風光。終究是凡夫俗子往隱佛寺送,太過熱鬧惹人閑話。只好些來存善堂求過藥的人不肯離去,定要送老李頭最后一程。
薛凌守了兩晚夜,腦子渾渾噩噩,聽見前面陰陽先生喊了圣人上路,與抬棺的八仙一道,算是親自給老李頭扶了靈。
防與行人沖撞,四更半便起了身,最后一鍬土填上去,太陽剛剛冒頭。眾人離去,綠梔還跪在墳頭前燒紙錢。薛凌站在身后,聽她絮絮叨叨,提到了這輩子也許再見不著了,要老李頭保重。
人都死了,從何保重?
世間慣會說些好聽話,只是自己向來不喜歡。薛凌突反應過來,道:“你要離開京城?”
綠梔并未起身,只輕聲道:“爹娘說京中不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呆的,倒不如尋個山清水秀的小莊子,置上幾畝薄田,爹會種地,娘會織衣,以后可見不得這些官家事。”
想是薛凌這兩日還算周到,綠梔態度也跟著好了些,又道:“好些日子前,那些人來搗亂,就催著要走的,也叫李伯伯走,不走遠,就在近郊買個小屋子住著。他總說舍不得小少爺,在京里頭有個照應......”
“你真的不是老爺的女兒嗎?“
“不是啊”
“那當初為什么要找老爺呢。”
“我想殺了霍云昇”。薛凌懶得想謊話,卻略有顧忌,未提魏塱的名字。
跪著的少女沉默了一會,仍輕輕道:“那你如今得償所愿了”。霍家的事兒,街頭巷尾無人不知,存善堂多的是人嚼,縱是綠梔一門心思守著老李頭,仍是有所耳聞。
僧人念經從四面八方傳來,此處山坳反而愈加寂靜。薛凌再沒回答,往四周看看,似乎魏熠埋的離此地不遠。說來也怪,他不進皇陵也就罷了,隱佛寺里也有香火鼎盛處供他選,偏齊清猗非說自己的夫君要葬在荒野。
至于老李頭,當然是沒的挑,隱佛寺的荒地也是格外搶手的,一片墳頭隨便挖一個,不是前朝三公九卿之流,也得是當世樹碑立傳之人。
綠梔跟著噤了聲,香燭紙箔燒完,她起身道:“小姐,我與娘親大概三日后啟程,你且看何日方便,存善堂地契房屋一概雜樣都收回去吧。”
薛凌揮了揮手道:“知道了。”
綠梔拎著籃子先一步離開,薛凌目光再移到那一抔新土上頭。你看,這人當真就這么沒了。
她得償所愿了么?
那些古往今來,過眼煙云。她以為是她,其實不是她。她不過是個見證,見蘇凔生,見老李頭死。蘇凔不是因為她一人而活,老李頭也不是因她一人而死。
生生死死皆是命,得得失失不由人,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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