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苦轉過身來,笑道:“老和尚何曾跑過,只是看施主腳力甚好,還以為是要和老和尚賽跑,卻原來卻是要來抓老和尚的嗎?看累成這個樣子,要不要喝口酒啊?”
確實,此時兩人站在一起,一個氣定神閑,一個氣喘吁吁,若不是梅尋刀架在忘苦脖子上,當真要分不清是誰逃誰追了。
梅尋知道這老和尚的武功遠勝過自己,絲毫不敢大意,見忘苦伸過來一碗酒,抓著刀柄的手突然松開,一突一退如同白鳥翻飛,啪啪兩下,忘苦擋也不擋,就這樣被點住了玉堂、中庭兩處穴道。至于那碗酒,已經不知何時穩穩接在了梅尋的刀背上。
梅尋看了忘苦一眼,將那一刀收回鞘中,端起那碗酒,一飲而盡,一揚手摔碎在地。忘苦贊道:“好手法,好膽色,只是這碗三文錢一只,梅副統領一會兒可要記得去賠給店家。”
梅尋冷笑一聲:“這不勞你操心。快說,斷樓他們去了哪了?”
忘苦故作訝異道:“阿彌陀佛,你要抓斷樓?那和我有什么關系?”
“少廢話,抓了你這位忘苦大師,我就不信他們不出來!”
“阿彌陀佛,你要抓忘苦和尚,和我閑不住和尚又有什么關系?”
“……什么?”
“阿彌陀佛,無我者非我、非我所,非我之我。”
這幾句是佛門偈語,其中智慧妙不可言,梅尋卻是無心領悟。她見忘苦說話顛三倒四,云里霧里,臉上更是有了醉意,全然沒有那天晚上的宗師氣概,不禁皺皺眉頭,心想這老和尚不過是在胡攪蠻纏,當真不可理喻。
“梅副統領,不好了!”梅尋正要在發問,后面卻沖過來一隊巡防營,各自面帶驚慌,不悅道:“慌里慌張,什么不好了?”
領頭一人道:“稟告梅副統領,剛才這老和尚打傷了幾個人,小的們本想抬去醫治,結果他們突然又變得活蹦亂跳,脫下盔甲衣服跑到叫花子群中去了,現在也分不出來是哪些人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梅尋一聲厲喝,那領頭之人忙道:“而且剛才,一群叫花子趁著守衛松懈,沖……沖出城門去了,現在也找不著了。”
“什么?”梅尋一驚之下,驀地想起方才城門口那些歌女舞者,霎時想明白了這番古怪,暗叫不好,手上刀一按,盯著忘苦道:“是你?”忘苦不慌不忙,緩緩道:“我自然是我。”梅尋厲聲道:“被你們掉包的那幾個巡防營的兄弟,讓你們拐到哪里去了?”
忘苦看著梅尋,卻并不說話。梅尋一咬牙,收刀入鞘,走到巷口,環顧四周,對來的巡防營將士說:“告訴柴平,兵分三路,一路出城去追,一路查封得月閣,一路全城搜索,一定要把兄弟們原模原樣地給找回來!”將士們領命而去。
梅尋心里有些煩躁,好像許多事情如同亂麻一般纏在了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他們已經走了快兩個時辰了,這個時候再去追,恐怕來不及了吧。”
忘苦的聲音忽然響起,似乎離得極近。梅尋大愕,刷得回過頭來,見忘苦已經站在了自己背后一尺遠的地方,踱步走來,臉色慈祥,酒意更是一掃而空。自己方才明明點住了他兩處大穴,無外力幫助起碼要一天才能緩緩沖開,這老和尚竟然……不及細想,手里刀已經白光閃現,頂住了忘苦的心口。
忘苦并不后退,也不出手,只是靜靜地看著梅尋。那溫和的目光中卻似乎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施主剛才說要查封得月閣,可是無根無據,又憑什么說是得月閣藏了人?”梅尋木然道:“那我就把他們都抓起來,嚴刑拷打。看看是這群歌女的骨頭硬,還是你老和尚的心腸硬!”
“你不會的。”
“為什么?”
“因為施主你有善心。”
梅尋呵呵冷笑兩聲,手上的刀更緊了:“我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還說我有善心?這算是出家人的阿諛奉承嗎?”
忘苦溫然一笑,緩緩道:“施主方才得知實情之后,先問的第一句話,既不是不是那幾個丐幫弟子的去向,也不是斷樓等人的去向,而是巡防營下屬的安危,這不是善心是什么?”
梅尋一愣之間,似乎有些惶然,半句話噎在喉頭說不出來。忘苦道:“其實,施主要逼老和尚就范,實在是容易得很。聽羊幫主說,隨我一同進京的八十名少林弟子,都被扣押在宮城中了,對不對?”
這倒真是忘苦的一個大把柄。他身為少林寺住持,就算別的什么人都不顧,也不能不考慮本門弟子的安慰。可天下哪有自己主動授人以柄的?梅尋哼一聲,道:“我不過是一時忘了罷了,那好,我現在拿他們來要挾你,你待要怎樣?”
忘苦雙手合十,微一躬身道:“老衲想和施主做個交易。”“什么交易?”“用老衲一人,換我少林八十名弟子的安危,如何?”
梅尋越發猜不透這老和尚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戒懼道:“想得美,我憑什么答應你?”
忘苦道:“只要施主金口一諾,那出城的幾人的去向,老衲愿意如實相告。”
饒是梅尋性格沉靜內斂,聽聞此言也不由得錯愕,沖口道:“可是……為什么?”
“因為老和尚知道,施主找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抓人,而是問人。”
“問人,問什么?”
忘苦淺淺一笑,閉目頷首道:“既然是問,那自然便是心中疑惑。我是誰,你是誰,他是誰?世間之問,無非在此。”
忘苦說話輕和,對于梅尋來說,卻是字字擲地有聲,心中那一直不敢直面的幕布,被忘苦三言兩語撕得粉碎。梅尋咬著牙,刀尖又向前推了寸許,幾乎要沒入忘苦的肌肉中,陰沉道:“告訴我,他們到底是誰?到底是假還是……真?”
忘苦并不回答,正色道:“阿彌陀佛,疑問來自心,豈能從別人口中求得答案?但老衲斗膽猜測,施主最想知道的,應該還是‘你是誰’。”
“呼”的一聲,莫尋梅彎刀退了回來,反手搭在忘苦的脖子上:“老和尚,你這副把誰都看穿的樣子,可真讓人不舒服。不過,你剛才說的交易,我答應了。”忘苦道:“不是老衲看穿了施主,而是施主并沒有藏住自己。施主聰慧過人,應該怎么做,想必不用老和尚多說。”
梅尋道:“那就請吧!”雖然仍以刀架著忘苦的脖子,話語中卻已經客氣了許多。
此時的宮墻之中,風和日麗,趙構正和秦檜在御花園里下棋,周淳義在一旁護衛。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