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曲調果然不同凡響,周圍絲竹管弦綿綿細細,舞女歌聲裊裊纏纏,當真是民間聽不到的之音。棋局上,趙構持白,秦檜持黑,卻與這棋外的舒緩不同。白長黑擋,一并一頂,方飛即鎮,掛角空虎。棋盤如同地山河,黑白犬牙相錯,帶著騰騰的殺氣。
兩人已經下了一個多時辰,白子顯然落了下風。趙構猶豫半,一枚棋子捏在指中,遲遲難以落下,忽而笑道:“哎呀,好久都沒有下過這么費心的棋了。也只有秦愛卿你,敢在和朕下棋的時候分毫不讓。”秦檜連忙起身,下拜叩首道:“臣惶恐。”
“惶恐什么,有輸有贏才叫下棋嘛!”趙構終于落下一子,擺擺手示意秦檜坐下,“若是其他人和朕對弈,總是戰戰兢兢、心翼翼。瞧著他們那副既不敢贏,又不敢輸得太明顯的樣子,當真是無聊透頂了。”
秦檜依言坐下,也填上一子道:“陛下目矚高遠,豈在這棋局。臣下們不解,那是臣下的過失。微臣雖然斗膽,但若不是陛下胸寬似海,也萬萬不敢如此放肆。”
這兩句話得趙構頗為受用,想了想道:“這次兩國合議,全靠秦愛卿服了那個完顏昌,迫使他放棄非分之想,這份功勞實不可沒。”秦檜不動聲色,道:“這都是為臣應盡的本分,陛下這么,倒讓臣無地自容了。”
“哎,本分歸本分,賞賜還是免不聊。”趙構見秦檜抬手,眼疾手快,連忙在旁邊封上一子,“朕看那座宅院你住得挺舒服,不如就先暫時留在臨安,幫朕處理一些事情。溫州那邊,朕會另派別人去的。”
秦檜道:“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陛下讓臣去哪,臣就在哪。”
趙構抬眼看看秦檜,輕揚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隨口道:“哦對了,張浚剛當上右相,就跑去湖廣打仗去了,朕身邊也沒個合適的文臣。你也當過宰相,這左相之人……”
不等趙構完,秦檜連忙起身,下跪叩首道:“陛下,為相者,替陛下分憂,替下擔責,全憑陛下圣心獨裁,臣可萬萬不敢亂言。”
趙構盯了秦檜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哎呀,這又不是當廷議事,咱們君臣之間隨便聊聊,何必如此緊張?快坐回來,咱們把這盤棋下完。”
秦檜諾應一聲,坐會位子上,手拈一子,卻遲遲不落。趙構奇怪道:“秦愛卿,怎么不落子啊,難道是朕把愛卿給嚇找了?”秦檜將棋子放回盒中,拱手道:“陛下,珍瓏了。”
“哦?”趙構有些訝異,低頭一看,不禁暗吃一驚。棋盤上,黑白已成膠著之勢,便如兩軍交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卻是再無一兵一卒可動,也無一子可下,正是少有的珍瓏棋局“演武圖”。
趙構不禁拍案贊道:“妙啊,妙啊!這珍瓏雖然多見,可大多是為了炫耀奇巧技藝,故意布置。今日朕竟然能與愛卿無意中共創此局,當真是妙哉,妙哉!”
秦檜道:“陛下胸中自有江山地,下手便是千軍萬馬,故而看似無心,實乃意。”趙構笑道:“棋品見人品,也只有秦愛卿這樣的忠直之臣,才能和朕下出如此棋局啊!”這樣著,仍是好奇,附身細細研究了起來。
“陛下,梅副統領求見。”一個御林軍走了上來,輕聲稟告。趙構并不抬頭,擺手道:“她來做什么,沒看見朕正在下棋嗎?讓她等著!”
“梅副統領,她抓住了前幾失蹤的忘苦和尚,特來請陛下處置。”
聽聞這話,周淳義吃了一驚,秦檜兩腮微動,趙構大喜過望:“好,總算把這個老和尚給逮住了。居然敢在替朕講經的時候跑掉,當真是罪無可恕,快把他帶上來!”
御林軍答應一聲,向外高喊一聲。不一會兒,梅尋便走了上來,手里牽著一根鐵鏈,后面忘苦五花大綁,也跟著走了上來。梅尋將鐵鏈交給御林軍,下拜道:“禁軍副統領梅尋,奉旨緝拿要犯,已經擒獲其中之一,特來向陛下交旨。”
趙構有些疑惑,問道:“其中之一?朕不就只讓你抓這個老和尚嗎?”
梅尋正要回答,忽然身后周淳義道:“梅副統領啊,這個忘苦可是武功下第一之人,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他話聲音甚大,嚇了趙構一跳,回身斥道:“你喊什么!”周淳義下跪道:“臣該死,臣是個武夫,對武學之事向來好奇,因此剛才一時激動,冒犯了陛下,請陛下恕罪。”
趙構笑道:“你啊,還就改不了這個武人脾氣。不過也是,這個號稱武功下第一的老和尚,到底是怎么落網的呢?朕也有些好奇。行了,都起來話吧。”
“謝陛下!”二人都站起身來,梅尋道:“回陛下,回大統領。臣今日奉旨巡查京畿,見這老和尚居然在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臣趁他不注意,讓店家在酒中下了軟骨散,讓他不能全力出手,一番惡戰之后,這才將他抓住。還有一些丐幫的同黨在逃,臣將繼續搜捕。”
趙構贊道:“嗯,不錯,梅卿當真是有勇有謀,女中豪杰啊!怎么樣,忘苦大師,你被我禁軍擒住,是服還是不服啊?”
忘苦就在旁邊站著,泰然自若,答道:“老衲自然是服的。”
這倒有些出乎趙構的意外,道:“哎呦,朕沒聽錯吧,看來這下第一的高僧,也不過如此啊。”著,忽然色厲,喝道:“那你是不是該給朕解釋一下,為什么在給先皇講經的時候逃走,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糾集惡黨,要謀害朕啊?啊!要不是周愛卿洞察先機,真不定還真就著了你這個老和尚的道!”
周淳義惡狠狠地盯著忘苦,不由得攥緊了手中刀。秦檜在一旁看見,輕咳一聲。
忘苦閉上眼睛,緘口不言。
趙構冷笑道:“不話?以為不話,朕就治不了你了嗎?來人啊,推出去砍了!”
左右一聲答應,正要上前,梅尋忽道:“且慢!”跪在趙構面前道:“陛下,這忘苦和尚雖然大逆不道,但在江湖上卻頗有虛名,臣以為……”
“笑話,江湖再大,那也是朕的子民,難不成他們還敢因為一個老和尚,造朕的反不成?”趙構大怒,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口不擇言,站起身來,“梅尋,朕念你擒賊有功,就不追究了,快起來吧。”
梅尋卻并不起身,繼續道:“陛下,臣并不是這個意思。而是,這忘苦是少林住持,統領下佛門。若是陛下將他殺了,那就相當于告訴下人,是佛門中人真的要反陛下,勢必物議沸然,于皇家威嚴有失。”
趙構默然,沉吟道:“那,依梅卿所見……”
“臣以為,應當暫時將他監禁起來,再把隨他同來的少林和尚放了。告訴他們,真正的忘苦已經為奸人所害,陛下寬宏大量,受蒙蔽的僧人概不追究,這樣,方可顯朝廷肚量。至于他的同黨,再慢慢審問也不遲。”
梅尋侃侃而談,對旁邊周淳義遞過來的眼神全當看不見。趙構聽完,覺得這兩句話得倒是頗有些道理,一番衡量之后,揮手道:“把這老和尚押下去,暫時關押在牢。順便跟大理寺卿何鑄一聲,讓他把那些少林僧人們都放了。”
御林軍聞令上前,給忘苦戴上了手銬腳鐐。忘苦溫然含笑,絲毫不以為意,反倒饒有興致地看著桌上的棋局:“陛下和秦大人都是棋藝高超啊,不知這下一步該黑子還是白子了?”
趙構隨口道:“該黑子了。”
“哦?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忘苦仰大笑,眾人都是摸不著頭腦。忽見這老和尚食指一拈,嗤地輕輕一彈,一片飄零的花瓣被微風輕輕托起,緩緩落在了棋盤之上。也不等大家明白過來,忘苦恣然轉身,跟著御林軍便走了。梅尋有意無意地看了周淳義一眼,便押送忘苦去牢了。
趙構和秦檜不解其意,順著花瓣的方向望去。霎時,一個臉皮鐵青,一個面色煞白。原來忘苦這一片花瓣,竟不偏不斜地落在了一處棋眼上。立時,黑子如同畫龍點睛,局勢立刻活了起來。若是秦檜在這一眼上落子,趙構必敗無疑。
君臣二人,誰也不話,心中都打著各自的算盤。
“報,襄陽府路制置使岳飛,傳來前線捷報!”
又一個傳令御林軍走了過來,趙構半喜半驚道:“哦,岳飛才剛到潭州,就有捷報傳來了?快呈上來!”隨從太監喏一聲,從御林軍手中接過捷報,奉給了趙構。
趙構展開捷報,御口親讀,大為興奮,道:“好,好個岳飛!這楊幺叛軍,果然不堪一擊!才出兵一月,便已經敗周倫、降黃佐,一路挺進,大獲全勝。所過之處,深得民心,盡皆擁戴。”著,合上捷報,笑道:“有此不世出之良將,當真是朕之幸,大宋之幸!”
左右侍衛早已學得乖巧,齊齊跪下,山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構喜不自勝,回頭一看,卻見秦檜還死死地盯著棋盤,心中大衛不快,臉色也有些不自然,故作笑道:“秦愛卿,這一子,你是下,還是不下啊?”
秦檜退后兩步,拱手深躬道:“臣不下。”
“為何?”
秦檜徐徐道:“陛下,臣以為,這棋子終究是棋子,同在一窠之中,全無二致,怎能過分倚重其中某一顆?若是真的一子定勝負,那人們便只會贊嘆這枚棋子落得好,卻都忘了,誰才是真正的執棋之人了。”
趙構一怔,臉色微變,低聲道:“愛卿此言,何意?”秦檜道:“陛下圣鑒,臣在棋。”
一陣風吹過,黃色的袍袖卷起了那片花瓣,烏云不知何時漫上了邊。
趙構若有所思,低頭看著手中的捷報,忽然冷冷地哼了一聲,甩手丟在棋盤上,拂袖而去。周淳義瞥了秦檜一眼,威嚴送聲:“陛下回宮!”
秦檜下拜叩首,高聲道:“臣恭送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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