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吞風?”凝煙想起了這個經常被斷樓和完顏翎掛在嘴邊的名字,一下子抓住高舞的胳膊:“舞姐姐,這是個大惡人,你快去救小王爺,快去救小王爺啊!”
高舞動也不動,臉上冷若冰霜,與平日那個溫和愛笑的梁王妃完全判若兩人。凝煙打了個寒戰,慢慢松開她的手:“舞姐姐,你,你怎么了?”
看著躺倒在地的柴排福,高舞皺皺眉頭,抬頭對沙吞風道:“這是怎么搞的?”
沙吞風挑釁似地看著高舞,道:“怎么,王妃心疼了?”
“不是不讓你們到這個房間里來嗎?”高舞提高了音量,言語中頗為威脅之意。沙吞風笑道:“這也不是我故意要來這里的,是這小王爺實在癡情,非要來看看他心愛的王妃如何如何了,我攔都攔不住啊。”
高舞沉默良久,看著躺倒在地的柴排福,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目光中充滿了驚訝、疑惑和愕然,嘴唇翕動著,艱難地吐出來幾個字:“阿舞,你為什么?”
高舞慢慢站起身來,褪去外搭的華服,露出里面一件赭羅色的襯袍,背后赫然繡著一輪血紅色的殘月:“殘月堂副堂主高舞,這些年來……承蒙小王爺關照。”
柴排福的眼神漸漸暗淡,凄然道:“阿舞,我們夫妻多年,難道自成婚以來,你就……”
“自成婚以來?”高舞嘲弄地笑了笑,“小王爺不會忘了吧,你我成婚這件事,原本就是一場交易。”柴排福默默地閉上眼睛,仰頭躺倒在地,也不知道是死還是活。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再不容凝煙有任何別的幻想了。她抬起頭來看著沙吞風,用一種冷靜得出奇的語氣說道:“就算有人做內應,這偌大的王府戒備森嚴,小王爺還請來了許多歸海派的高手,你是怎么闖進來的?”
“歸海派的高手?哈哈,你現在去路邊的陰溝里,或許還能找到他們沒有爛透的尸體。”沙吞風得意地笑笑,向著門外喊道:“三邪子先生,摩禮迦大師,請現身吧。”
應聲走進來一瘦一胖兩個怪人,正是三邪子和摩禮迦。后面跟著四男一女五個西域模樣打扮的人,凝煙雖然沒見過,但聽他們對沙吞風口稱師父,知道就是黃沙五毒。
后面陸陸續續又走進來一些人,穿著歸海派的衣服,手里的刀劍滴著淋漓鮮血,讓凝煙愈發毛骨悚然,這些面孔十分熟悉,都是半個月前從歸海派調派過來的。
三邪子看見凝煙柔美的臉龐,頓時兩眼放光,但又看見她的肚子,搖搖頭道:“可惜可惜。”沙吞風笑道:“三邪子老兄,這姑娘可是何路通要的,你得先殺了他才能……”
“刷”的一聲,凝煙聽見何路通的名字,頓時漲紅了臉,奮力脫手,扔出身邊的玉枕和兩塊檀木脂粉奩。沙吞風、三邪子和摩禮迦萬沒想到凝煙居然敢對自己出手,在這么短的距離內毫無防備。“啪”“嘭”“啊”三下,都額角磕破,流出鮮血來。三個武林高手同時被一個孕婦以這等凡俗器物擲中,手忙腳亂,十分狼狽。
三邪子是湘西名宿,摩禮迦是吐蕃大師,沙吞風雖然比他們兩位有所不及,但也是堂堂一派幫主,都是在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剛才這一下,受不受傷倒還在其次,在旁人面前丟了大臉才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立時,三人暴起,各揮武器向著床邊劈砍了過去。凝煙自知絕無生理,反身抱著肚子,只盼著哪怕自己死在這里,也要保住腹中兀術的骨肉。
忽然,沙吞風眼前嗖嗖嗖細細白光光閃動,慌得他眼花繚亂。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凝煙的床前已經被用銀絲線織出了一張巨大的網,將三人隔在了外面。銀線極其堅韌,將沙吞風的月牙鏟卡在了半空中,完全落不下去,只好抽身作罷。
高舞手里拈著三枚金針,針尾和床幕上上的絲線相連:“三個大男人,聯手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三邪子退后兩步,一張青臉變成了黑臉:“大理的金刺銀繡二十三弦,果然名不虛傳。”
金刺銀繡二十三弦,這是大理高氏專傳女子的一門功夫,其妙在于將指法和內力揉入穿針引線的功夫之中。使用時雙手齊出,迅捷無比,四面八方都是線影,不但凌厲似風,而且如同描龍繡鳳,姿勢優美端麗。共暗藏有二十三路變化,高舞方才這一手,便是其中的“玉蛛式”,模擬蜘蛛結網,防不可破。
摩禮迦氣急敗壞,目光里透出狠毒:“幾根破絲線,和尚,奈何不了嗎?”高舞冷冷道:“你自然奈何得了我,但你今天如果硬要奈何我的話,自有你奈何不了的人來奈何你。”
摩禮迦漢話本就一般,聽著高舞這繞口令一般翻來覆去的話,先自愣了半天,沒聽明白是什么意思。沙吞風不想得罪殘月堂,連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周掌門還在等著我們的消息呢,再不走的話誤了事,柳先生那邊我們可吃罪不起。”
三邪子仍是十分慍怒,盯著高舞看了好一會兒,啐一口道:“要不是看你有些模樣,我就把你做成干尸傀儡了!”說罷甩頭揚長而去,摩禮迦呆呆愣愣地也出去了。
人群中走出來一個長得和柴排福一模一樣的人,不用想,凝煙便知道是血鷹幫中人易容所變。他脫下柴排福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捏著嗓子試了一會兒之后,音容相貌已經和柴排福全無二致。沙吞風對黃沙五毒道:“你們留下來看守,聽高副堂主指揮。”五毒領命,沙吞風帶人離開。
響尾蛇看著躺在地上的柴排福,上前道:“高副堂主,這個人怎么處理?”高舞想了想,低聲道:“先把他關在后院,好吃好喝伺候著,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靠近。”
響尾蛇答應一聲,和紫毒蝎一起架著柴排福出了門。高舞回頭看看凝煙,對黑蜘蛛道:“你,去一趟廚房,把爐子上的安胎藥拿來。”
黑蜘蛛一愣道:“什么?”高舞不耐煩道:“安胎藥,進廚房就能看見,你是聾還是瞎?”
黑蜘蛛自從進來之后,就對高舞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反感,看見她如此對待柴排福,心中更是不爽,這一下子炸了鍋:“師父讓我們聽你的,是要干正事的,要我拿什么藥,你心疼她的話,怎么不自己去?”
高舞臉色一沉,森然道:“你去不去?”
“我不……”話還沒說完,嗤的一聲輕響,高舞雙指拈動,一枚金針帶著銀線破空激射了過來,直遞向黑蜘蛛的咽喉。花斑蜥在旁邊看著,大叫一聲:“四妹小心!”沓沓重步如飛,一把將黑蜘蛛抱在懷里。忍不住痛得嘶喲一聲,那枚金針已經深深扎入了他的脊背。
黑蜘蛛周身一顫,抬頭看見花斑蜥那張長滿白癍的臉已經變成了淡黃色,身體僵硬不能動彈,心知針上有毒。對著高舞叫道:“你做什么,快給我三哥解藥!”
百足蜈蚣佝僂著身子,也將針鞭甩來甩去,虎視眈眈地看著高舞。
黑蜘蛛的臉上涂滿了黑藥水,高舞卻見她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心中不禁黯然,伸手一拉將金針拔了出來:“一時三刻之內沒有大礙,快去廚房拿安胎藥,回來我給他治傷。”
黑蜘蛛忙不迭地答應一聲,對花斑蜥道:“三哥,你等我一下。”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不一會兒,只見她將整個砂鍋抱了過來,壺蓋上還冒著嗤嗤的白煙。黑蜘蛛將砂鍋哐當一下放在桌子上,急切道:“我拿來了,快給我解藥!”
高舞看著黑蜘蛛摘下兩只鐵手套,掌心和指尖已經全都是血泡。從懷里摸出一個藥瓶,丟給黑蜘蛛道:“一粒內服,一粒嚼碎外敷。”黑蜘蛛接過藥瓶,連忙喂給花斑蜥。
高舞看著砂鍋,拿起桌上的茶壺,向著砂鍋蓋上倒去。只聽嗤嗤聲響不斷,冷茶水一碰到砂鍋蓋就變成了白霧彌散在空中。倒完一壺水之后,高舞才伸手掀開鍋蓋,將熬好的安胎藥倒在茶碗里。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高舞聽見凝煙的問話,淡淡一笑道:“給你喝安胎藥啊,還能做什么,你怕我在藥里下毒嗎?”說著,自己先端起茶碗,在嘴邊喝了一口,自言自語道:“還有點燙。”便取過一個玉勺,輕輕地攪弄著。
高舞攪著攪著,扭頭見凝煙正盯著自己,笑道:“看我做什么?”凝煙咬著牙道:“半個月前你突然發脾氣,說要替換侍女和衛士,就是為了招來歸海派的人,將他們半路殺掉,然后安插進你殘月堂的人嗎?”
“有一些是,不過我殘月堂只管易容換聲,安插內線,不習慣打打殺殺,所以大部分的還是碎風堂的人。”高舞不慍不火,聲音極輕,幾乎要隱沒在玉勺的撥弄聲中。
凝煙見高舞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氣憤道:“不對,你應該早就把那些要被替換的侍女衛士殺掉了,送去歸海派的,其實已經是你們的人了,是不是?”
“叮當”高舞手里的玉勺滑落了下來,“妹妹倒是聰明,這般隱秘的移花接木,卻不是誰都能猜出來的。”說著左手金針一收,床前的銀線立刻收了回來。
高舞端著安胎藥走到床邊,溫和道:“凝煙,其他人我都不管,但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真心把你當成好妹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的。”
“嘩啦”一聲,凝煙一揮手,將那碗安胎藥打翻在地,摔得粉碎,幾滴藥液濺在了高舞的臉上:“少在這里假惺惺的。小王爺對你那么好,你都狠得下心害他,還說什么把我當成好妹妹,真讓我惡心!”
高舞并不動怒,取出手帕擦了擦臉,戲謔般笑道道:“看錯了我?傻妹妹,你也太高估了自己,你何時看明白過我?”說著,起身走到桌邊,向砂鍋中看了看道:“就還剩一碗了,再不喝就涼了。”
凝煙哼一聲道:“沒錯,我確實看不明白你,但我看得懂小王爺。他對你情深義重,你既然是他的妻子,就應該和他生死相守,可你卻這樣害他,真是……”
“他的妻子不是我,是大力高氏!”高舞突然大喊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高舞回過頭來,騰然伸出兩指,點住凝煙的穴道,硬將一碗藥灌了下去,隨后將茶碗摔得粉碎,在屋里走來走去。
凝煙此時反而什么都不怕了,索性一聲不吭,就這樣盯著高舞。高舞道:“你又明白什么?我剛才說過的吧,我和他成婚,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
凝煙嗤之以鼻,顯然并不相信。高舞仿佛受到了刺激,坐在凝煙的床前,帶著憤恨幽幽道:“當年他的父親柴桂,想要借大理高氏的力量謀反作亂。為了顯示誠意,我就嫁給了柴排福,遠離家鄉。不過這也沒什么,無非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罷了。”
凝煙怎么會料想到這種事情,沉默了一會兒道:“那你父親……”
“我父親?大理相國的弟弟可不好做,柴桂看準了他的心思,許諾事成之后,讓他做嶺南的藩王——沒錯,從一開始,我就是被他們用來爬上權位的工具!”說到這里,高舞笑了兩聲,笑聲中帶著暢快。
“可真是造化弄人,那柴桂本來想奪得武舉第一名,掌握兵權后再乘機謀反。可他實在太過狂妄自大,居然在武舉場上,就被一個人給一槍刺死了。什么兵權,什么謀反,什么嶺南藩王,全都成了笑話。”
高舞緩緩坐下,苦笑道:“我那個父親,因為擔心事情敗露,再也沒有來看過我,現在或許已經死了吧。我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變成了梁王妃,從那以后……”
“從那以后,難道他對你不好嗎?”
凝煙輕輕一句,高舞愕然良久,隨后臉上添了一絲兇狠:“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你多問。我現在給你解開穴道,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在這里呆著!”
凝煙搖搖頭,定定道:“你最好還是看著我,不然只要你一走,我一定跑去歸海派給他們報信。斷樓、翎兒,尹姑娘還有少掌門,我不會讓你傷害到他們!”
平時的凝煙,總是溫柔和藹,柔柔弱弱。高舞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倔強,咬牙道:“好啊!原來我也小看了你。既然你硬要走的話,我就只能殺了你,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說著袖中抽出三枚金針,對著凝煙的腹部刺了過去。
“住手!”只聽得喀喇喇聲響,一個黑影帶著兩道白光沖了進來。高舞眼前一晃,還未來得及變招,手腕已經被沉沉磕中,幾乎脫斷。兩柄彎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沒想到連梁王妃都是血鷹幫的人,這個柳沉滄,手伸得當真夠長的。”
凝煙看著這個玉面黑衣的女子,又驚又疑又喜:“梅副統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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