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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樓斷翎傳-第四十四章 道化無極:化生
更新時間:2020-06-03  作者: 雨闕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熱血江湖 | 風樓斷翎傳 | 雨闕 | 雨闕 | 風樓斷翎傳 
正文如下:
三人所在的這個小島,遠遠看去,便如同在海面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山,漁民有稱之為媽祖山,有稱之為觀世音菩薩所居的普陀山,一向敬畏有加,并不敢進去。就是有人上島,也不過看見一座普通的山,又有誰能想到山口居然是一個深谷呢?

于是,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日月靜靜地照著這海上的孤山,似乎從未發生過變化。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不知多少天后,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一葉扁舟拖著漁網,在海面粼粼的波光中游動。船頭的漁夫似乎是乏了,將船櫓抱在懷里,輕輕地唱著。

船尾一個赤腳的女子,裹著紗巾,面容姣好,只是海風吹得面孔發紅,正欣喜于這滿倉活蹦亂跳的魚兒,盤算著這一季的收獲。聽見丈夫唱歌,好奇道:“你這唱的是什么?”

聽見妻子的問話,漁夫坐起身來,笑道:“這是當年大蘇子被貶來到儋州的時候,所作的《別海南黎民表》,其豁達胸襟,如同霽月高風,我輩追思遺風,當真神往不已。”

妻子聽不太懂這些話,甩甩手道:“什么大蘇子小蘇子的,我只知道小酥魚。還有你,你當年來的時候,不也是說什么……什么被貶的,什么意思啊。”

丈夫笑道:“說的是,什么大蘇子小蘇子了,我今晚就要吃小酥魚。”妻子道:“想吃小酥魚啊,可以。那我還要聽你接著唱,唱得好聽了,我才給你做。”

這位被貶的當年文人,面對漁家妻子的打趣,倒是樂在其中,便嘹聲唱道:“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云散月明誰點綴,天溶海色本澄清。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妻子偎在丈夫懷里,聽得如癡如醉,心曠神怡,歌聲悠遠嘹亮,越過小舟旁邊那座高聳的山峰,流入峰頂的谷口中。一滴泉水從鐘乳石上滴落,落在一個人的眉間。

“翎兒?”斷樓驟然驚醒,坐了起來,不由得“啊”了一聲,只感覺五臟六腑劇痛無比,幾乎隨時都要碎裂開來。可除了心肺之外,每一條血管中都好像流動著水銀,十分舒暢。這疼痛和舒暢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

若是斷樓雙目能視,便可以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紅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醒了?”一陣瀑布的水聲轉瞬即逝,洪景天走了進來。斷樓怔怔地抬起頭:“翎兒呢?”

洪景天藹然一笑道:“你就不先問問,這都已經過了第八十一天了,你怎么還活著?”

“我問你翎兒呢!”斷樓清楚地記著每一件事:完顏翎的最后一句叮囑、玉簪劃破手腕的輕響、那只摸索著拉住自己的手,還有在失血中漸漸模糊的意識。

洪景天看著斷樓,那雙眼睛中有憤怒,有焦急,有悲傷,可卻都只是在一瞬之間,便化作秋水般的沉靜:“在這里呢。”洪景天向旁邊走兩步,撥開高高的花叢。

完顏翎躺在里面,露出姣白的側顏。斷樓周身一顫,一躍而起,向著發出窸窣聲響的地方跳了過去,盡管心肺疼痛欲裂,可腳下卻仿佛更加輕便了。他來到花叢中,屏住呼吸,伸手摸索著,可卻只碰到冰冷如霜的額頭,和那被露水打濕了的缺角衣裙。

斷樓沉沉道:“是你給翎兒和我換血的?”洪景天道:“話不能這么說,應該說,是翎兒姑娘請求我幫忙,為你們兩個換血的,我只不過是……”

話沒說完,忽然“轟”的一聲巨響,斷樓騰空而起,自上而下一掌直擊洪景天頂門,聲如龍吟,比之全盛時期的掌力更勝,似乎要將這整個地面壓下。洪景天不慌不忙,頭也不抬,只一雙枯手緩緩抬起,斷樓聽風辨形的本事已經可以說是天下無雙,可還沒聽到一點聲響,自己的手掌不知怎的,居然給他輕輕捉住了。

掌風戛然而止,只周圍藤蔓上的枯葉簌簌落下。洪景天笑道:“小心點,你現在體內半緣丹已解,那五臟六腑的傷就又復發了。若是亂動的話,誰也救不了你。”

說罷,那油膩的袍袖輕輕一揮,將斷樓擲了出去。斷樓也不覺他手上有多大的力氣,可自己偏偏用盡渾身力氣,半點都抵御不住,全身彷如無力一般,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完顏翎的身邊,連一片花瓣都沒有碰落。

洪景天看著斷樓的臉色,拍手道:“乖乖的娃兒,死而后生,用得著這么拼命嗎?若剛才那招真的用出來的,不要說我這條老命,就是這座山也要讓你給掀咯!”

斷樓低著頭,聽著洪景天中氣十足的話語,暗暗心驚。這個滿身油污的胖老頭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說:他究竟是人還是仙?亦或者是鬼?

憑斷樓現在的武功,即使強如柳沉滄、尹笑仇四絕之輩,也絕無可能在二十回合之內打敗他。可是這個洪景天,居然一攬手便打斷了自己用到一半的“死而后生”:“難道我現在,已經連一個垂暮老頭都打不過了嗎?還是說——我現在已經死了?”斷樓不禁自我懷疑道。

“圖魯,是你嗎?”躺在地上的完顏翎忽然嘴唇微動,喃喃地說著。斷樓愕然,一下子撲了上去,捧著完顏翎臉,大聲喚道:“翎兒,翎兒,你還活著嗎?”

完顏翎睜開眼睛,看見眼前的人,那份驚訝還要勝過斷樓,呆了許久,忽然一甩手,清脆地打了斷樓一巴掌。洪景天擠著眼嘶呦了一下:“這姑娘,手勁這么大。”

這一下打得斷樓有些發蒙,可疼得越厲害,他心中越是歡喜:疼,就說明是真的。斷樓一下子將完顏翎抱在懷里,哈哈大笑,又哇哇大哭,繼而又喊又唱——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

完顏翎卻是給嚇得不敢哭也不敢笑——自己打得這么狠斷樓都不叫疼,那倆人一定是都變成鬼魂了,這里是騰格里的天界了,捶打著斷樓的胸口,又氣又怨道:“大壞蛋,大混蛋!我不是說了讓你好好活著嗎?你來找我干嘛,你來找我干嘛!”

斷樓好不容易才讓完顏翎安靜下來,或者說,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翎兒你好好看看,我沒有死,你也沒有死。現在已經過了第八十一天了,我們都還活著,我們都還活著啊!”

完顏翎愣愣地看著斷樓,看著他那腫得像發糕似的半張臉,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斷樓不由得咬牙,嘶嘶地倒吸涼氣。完顏翎怔怔道:“疼嗎?”

斷樓點點頭:“疼,特別疼。天下哪有妻子打丈夫打這么狠的,不行,我要打回來。”

說著,斷樓將手掌高高揚起。完顏翎呆了許久,忽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一下子撲到斷樓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斷樓的手輕輕落在完顏翎的背上,柔聲安慰著:“好了好了,咱們都活著,這不是很好嘛,哭什么……”可是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由得哽咽了起來。

兩人相擁而泣,可這哭泣中卻滿是欣喜和歡愉。大悲大喜,劫后余生,更顯珍貴。

“你們兩個,差不多行了,老頭子還在一邊看著呢。”洪景天嘴上打著趣,臉上卻滿是慈祥和藹。斷樓和完顏翎擦干眼淚,對著洪景天鄭重下拜:“老前輩救我夫妻二人性命,便如同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洪景天笑道:“人從死中生,終究要往死中去,永世什么的,不過是空口笑談罷了。”

斷樓聞之一怔,覺得這句翻來覆去的話中,似乎別有深意。完顏翎卻撇撇嘴,抹去眼淚嗔道:“洪老前輩,您騙我們,干嘛嚇唬我們,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

洪景天笑著走了上來,道:“換血的確是危險,但我什么時候說過,換了血之后就會死啊?”說著,不由得微咳了一聲。他畢竟接了斷樓當頂一掌,又是當年曾一招殺死二十三名絕頂高手的“死而后生”,雖說半途而止并無大礙,可也臉色微紅,氣息也有些不暢。

斷樓心中略感負疚,道:“晚輩得罪了,可您為什么不早說,若是知道換血并不傷命,也無須有這一番周折。”洪景天朗然笑道:“若是沒有赴死之坦然,也難有你們今日向生之欣然,所謂的‘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既是醫理,也是天理,非得如此不可。”

這一番道理,斷樓已經大略懂得,完顏翎卻不明白。聽著聽著,忽而悲從中來,又抽噎道:“可是,四嫂她,她再也沒法活過來了。”斷樓攬住完顏翎,心中也甚是悲傷,可卻遠比完顏翎要平靜得多。

洪景天淡淡一笑,俯身拾起一片落葉,送到二人面前:“你們看,這是什么?”完顏翎看了一眼,心道:“不過是片落葉,我又不瞎,問什么問。”斷樓卻道:“這是死。”

洪景天微笑頷首,將落葉向空中一揚,看著它緩緩落在地上:“春去秋來,綠舊紅落,或忽忽為塵埃,而冉冉吐新蕊。”斷樓接口道:“其華不零,其歲不往。其命不隕,其生不息。”

洪景天點點頭,轉而看向完顏翎,溫然道:“姑娘,你可明白嗎?”完顏翎點點頭,心里卻想:“花開花落,生生不息,這是最淺薄的到底,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在這里想著四嫂,你們兩個倒好,在這里說些有的沒的不打緊的東西。”

海風輕輕地吹著白色的沙灘,斷樓和完顏翎來到岸邊,對著大陸的方向,對著別亞月神,遙遙下拜。完顏翎道:“四嫂,你安心去吧,我和斷樓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斡仁、哈尼、法加庫,在騰格里永生。”說著,又深深地下拜。斷樓也跟著念完,深深道:“四嫂,你在天有靈,保佑自己的孩子,讓他平平安安,遠離災禍。”

洪景天慢慢走過來,站在兩人身邊。完顏翎起身道:“洪老前輩,這個海島叫什么?平時都沒有人來的嗎?我們想要回去,該怎么走?”

完顏翎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洪景天卻好像只聽到了第一個:“海島就是海島,山谷就是山谷,何必用名字強加區分?不,其實海島和山谷又有什么分別?硬要被叫做海島、山谷,真是天下最大的一樁笑話,哈哈哈哈。”

洪景天說著稀奇古怪的話,自顧自的大笑了起來,似乎真覺得自己說的話滑稽無比。完顏翎卻是莫名其妙,心道:“這老頭醫術、武功都是深不可測,唯獨性格古怪,怕不真的是個瘋子。”斷樓卻若有所悟,緩緩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洪景天收了笑道:“你們想要回去,自然是應該回去的。可是憑你二人現在的本事,可能斗得過那柳沉滄嗎?更別說他身邊還有那么多的高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完顏翎有些不滿,斷樓會意,下拜道:“洪老前輩如不嫌棄,晚輩希望得蒙垂青,學得神功十分之一,便可告慰四嫂的在天之靈。”他這話實非夸大,洪景天的武功就算不是神乎其技,也是聞所未聞。所有四絕,都不能望其項背。

洪景天伸手托住斷樓,正色道:“洪老前輩,該是你的恩師,也是你的老師祖,這套東西名喚道化無極功,傳到你這里,也不算辱沒。可是你不該拜我,我說過了,我誰也不是。”

這一番話不但完顏翎,連斷樓都是莫名其妙。洪景天擺擺手,示意二人隨他來。走了一會兒之后,望見兩塊巨石,一塊天然成型,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另一塊卻顯而易見是個石碑,上面以隸書寫著:洪景天之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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