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翎緩緩睜開眼睛,面前出現了一張清瞿俊秀的臉孔,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只是臉色蒼白,頗形憔悴。可眉宇間淡淡的溫柔,卻從未改變過,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圖魯,我……我不是做夢吧?”
斷樓俯下身,親了親她的臉頰,心疼道:“不是夢,怎么會是夢呢?你當然沒有在做夢。我不是在抱著你嗎?你不信的話,掐我一下,我如果疼,那就不是做夢。”
完顏翎搖搖頭,沒有驚奇,沒有迷茫,只有甜甜的笑。她伸出手,帶著滿腹的委屈,輕輕地打在斷樓的臉上,卻慢慢地滑落了下來:“疼嗎?大傻子……”
斷樓臉上一點都不疼,心里卻像被刀狠狠地痛了一下,百感交集,咬牙道:“翎兒,對不起,我來的太遲了……”喉中一陣哽咽,說不出話來,眼淚緩緩流下,滴在完顏翎的臉上。他雙臂一緊,將完顏抱在懷里,便是天下最有力量的人來了,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完顏翎摟著他的脖子,輕輕道:“胡子也不知道刮一下,好扎。”說完這一句,卻忍不住大咳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沾滿了衣衫。
她受了齊太雁和程斐雙劍巨力的先后攻擊,初時乍見斷樓,心中歡喜,并未覺痛,這時只覺五臟六腑都要翻騰過來,幾乎要暈死過去。只是,她不愿意少看斷樓哪怕一眼,便硬撐著睜開眼睛,臉色卻白得像紙一般。
斷樓矍然而驚,急道:“翎兒,你先不要動,也不要用力,我來為你運功療傷。”完顏翎點點頭,斷樓摟住她的腰,讓她半躺在自己懷中,手輕輕按在完顏翎的胸口。
完顏翎雙頰一紅,有些欣喜,還有些羞怯,甚至還有幾分驕傲和自豪。。隨即感覺到一股汩汩然、綿綿然,極醇厚,又極柔和的內力氤氳在自己的胸膛中。斷樓的手暖暖的,好像一個小火爐,煨得全身都綿軟舒暢,幾乎要融化在斷樓的懷里。
此時,圈內外幾乎所有的人,都看見了這樣一個青衫褐襟的男子,將完顏翎緊緊抱著。在這千軍萬馬的血腥廝殺中,二人纏綿悱惻,互憐互愛,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世界,將這周圍環伺的高手強敵,全都視作無物,絲毫不放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
四岳掌門、程斐……五岳眾弟子……孫宗林……藥王峰弟子……燕常、三邪子、摩禮迦、沙吞風……黃沙幫和“金兵”,甚至于平素瘋瘋癲癲的阮高士……人人一生不響,呆呆的望著這對小情人,誰也不想向他們動手,也是誰也不敢向他們動手。只覺這一份纏綿愛憐之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凜然之氣,有一份無畏的剛勇,令人不敢輕侮。
在這一瞬間,廝殺聲停止了。谷中戛然無聲,靜得出奇。
圍觀人中,有不認識斷樓,好奇道:“這人是誰?”便有人回應道:“你不認識他?他叫斷樓,是這大金公主的駙馬。曾以一人之力勝峨眉四老,敗天龍神僧,救下歸海派。后來又打敗柳沉滄、戰平函谷青牛和鐵臂龍王聯手,乃當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這五年來,慕容海極力對外宣揚斷樓的事跡,便是沒見過他面的,也聽說過他的赫赫威名,變色道:“啊?可是四年前五岳論劍,他不是被柳沉滄下毒殺死了嗎?”五岳弟子還要補上一句:“是我師兄師姐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有沒有假,誰能知道?但大活人就在眼前,肯定假不了!”
“斷樓沒有死?”
“斷樓沒有死!”
這一句話在人群中,一個傳兩個,兩個傳四個,四個傳八個,漸漸傳十傳百。便是剛才還在交戰的死敵,也突然停了下來,說道:“你聽見了嗎,斷樓沒有死!”越傳越快,頃刻之間,人群騷動了起來,有的高興,有的驚慌,有的害怕,一時竟忘了相互爭斗。
滾地五龍、錢百虎、了緣師太,以及華山派中一些和斷樓交好的人或看見或聽見,自然是不勝歡喜。可另外沙吞風等人,卻是臉色陰沉,目露兇光,卻也生出了幾分怯懦。
斷樓注意到周圍的騷動,冷笑一聲,無意間向旁邊一瞥,看見了程斐等人。
程斐、齊太雁、方羅生和萬俟元和斷樓的目光一碰,立時冷汗涔涔,心中同時蹦出一個念頭:“殺了他!”
四人不約而同,暴跳而起,呼喝聲中,三劍一刀,影影綽綽,殺氣騰騰,乃是三式劍法“軒轅鬼泣”、“火龍吐烈”、“雄雞啼血”和排云刀中的“攔山式”,分取斷樓雙目、咽喉、口舌和腰肋,都是名門正派劍法中少有的狠辣毒手。
其實,斷樓從樹林中匆匆而至,一出來便看見完顏翎飛在半空中,便趕緊伸手接下。至于戰局如何,并未看清。方才也不過是隨便一瞥,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但齊太雁等人心虛,雖自認為殺完顏翎乃大義之舉,于公于私,無愧于心,可卻到底害怕斷樓施加報復,索性先下手為強。
斷樓見四人突然出手,有些意外。可他聰明絕頂,又已大略了解了些情況,知道五岳掌門不懷好意,完顏翎的傷說不定便是他們做下的,立刻怒不可遏,喝道:“來吧!”
完顏翎閉目養神中,聽得身旁呼呼劍風,知道有人偷襲,擔心斷樓雙目失明抵擋不住,忙道:“我……躲開。”卻被斷樓將手一壓,身下輕飄飄而起,不由得一驚,原來斷樓不知怎的,并不起身,仍呈打坐之姿,便帶著完顏翎如蜉蝣般移動了起來。
四人從未見有人能坐著移動,不禁心中大駭。一招撲空,險些撞在一起,極為狼狽。可既然下了殺心,那就絕無收手之理。立刻翻轉身子,又發狠招。
斷樓不慌不忙,雙腿半點不動,卻自顧漂移如風,四人刀劍閃爍,卻連他的衣服都碰不著。同時,斷樓左臂伸出,猶如撫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彈忽撥。四人凌厲的殺招竟似點在水中,力道被盡數卸去,且被斷樓指力一探,虎口震痛。這四柄殺人無數的兵刃,卻好似變成了斷樓手中琵琶的琴弦,嘈嘈切切,錯錯雜彈,錚錚不絕。
在這一番眼花繚亂的過招中,斷樓另一只手一直按在完顏翎心口,絲毫未動。完顏翎只覺一股暖流慢慢涌入,沒有間歇、沒有波動,不但舒服,而且安心。
了緣師太看不過去,又不好直接插手回護,上前道:“”斷樓笑道:“師太放心,我雖然是空手,可用五指對他們四刃,還多占了一根手指的便宜。”
四人聽了,均覺受辱。可斷樓的指法、身法實在太奇,不但見所未見,而且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完顏翎大略猜到,斷樓已經將點水蜉輕功和洞天伏魔指練到了極高境界。
方羅生眼尖,看了一會兒,喝道:“諸位,斷樓師侄是在借力打力,他的內功全在為完顏姑娘療傷,咱們不必同他比誰的招數奇,只要下大力重手便是了!”他明明在說要殺了二人,卻仍稱呼他們為“師侄”和“姑娘”,旁人聽了不禁發笑。
另外三人被方羅生一言提醒,立刻領悟,手中劍招忽變,使出本派劍招中的重手來。斷樓伸掌一接,頓覺沉重,只見程斐挺軒轅劍而來,暗驚道:“這老家伙的內力強勁如斯。我一只手在翎兒身上,沒法用道化無極功的運轉法門。若出襲明神掌,則必定傷他性命。程先生也是悲痛老主人逝世,我又何必下此重手?”
這一猶豫,斷樓便捏住了軒轅劍,如同鐵鑄,任程斐生拉硬拽,總是不能動彈。齊太雁、方羅生和萬俟元見狀,連忙刀劍齊出,想要砍下斷樓的胳膊。
忽然,當當當連響三下。三個曼妙的倩影閃過眼前,將三位掌門的刀劍格開。力氣雖然不大,可運勁極巧。三人一下子被撥開了,抬頭愕然,見是三個容顏秀麗的女子,奇道:“你們是誰?”不待她們回答,完顏翎已經認了出來,脫口道:“是你們?”
“什么叫‘是你們’?我們沒有名字的嗎?”三女腰肢輕擺,盈盈回頭,是纖羅、朱華、白露三人。程斐自然也認出了她們,大為愕然,臉上出現異樣的神色。
“斷樓小子,你沒死,可真是太好了,讓你再試一下我的三色金刀散!”聲音未至,斷樓便嗅到一股腥臭之氣,知道是三邪子,目露兇光,喝道:“你的性命,卻饒恕不得了!”
說罷,帶著完顏翎倏然坐定,左掌向空中一攬,隨即平平推出。三邪子正趕來,本想打開錘中機括發毒,忽然迎面一股氣息涌來,如同巨浪,一下子將自己裹挾進來,渾身骨頭咔咔作響,似乎隨時都要散架,嚇得魂飛魄散。
斷樓暗道:“我要殺了他,易如反掌。可他日日與僵尸為伍,身上說不定有什么死后發作的奇毒,可就不妙了。”便倏然收手,那股巨力消失得無形無蹤。
三邪子呆立在原地,過了半晌才恍惚過來,恨恨道:“可惜我的三色金刀散未發出,不然你定受不住!”嘴上發狠,卻仍站在數丈之外,不敢近身。
斷樓知道三邪子對用毒已經到了癡迷的境地,便順水推舟道:“沒錯,閣下的毒確實厲害,可稱天下第一,若有機會,我定當領教。”
三邪子聽斷樓稱他“閣下”,又說他的毒“天下第一”,不禁大喜過望,飄飄然了起來,一張青臉幾乎喜得成了紅臉:“不錯,不錯,算你有眼光,那我就饒了你!”得了嘴上便宜,便折身退開,頭也不敢回。
了緣師太走上來,輕輕按一下斷樓。斷樓會意,松開五指,放開了程斐。四人都是心中琢磨:“那三邪子出手,看樣子絕非虛張聲勢,難道他們竟不是一伙的?”他們都是絕頂的高手,若三邪子假意出手,決然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朱華上前道:“斷樓公子,翎兒姑娘,你們沒事吧?”斷樓道:“多謝了。”話語平淡,對于三人的到來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專心為完顏翎療傷。
完顏翎一怔,撇撇嘴道:“好哇,原來你這些年,是和三位姐姐在一起的。”白露笑道:“完顏姑娘,都已經受傷了,還擋不住你吃醋嗎?你不要多想了。”
完顏翎輕輕哼了一聲,斷樓卻聽得出她并不介意,便笑道:“三位姐姐,麻煩你們再進陣中,做那件要緊之事。”三女齊道:“應盡之責,何足掛齒!”
五岳掌門聽不懂他們在打什么啞謎,有些摸不著頭腦。齊太雁、方裸色、萬俟元更當三女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敢輕舉妄動。
纖羅看看他們,冷哼一聲道:“你們都是一派掌門,怎么如此是非不分?在這里纏著完顏姑娘不放,卻對他們不管不顧!”說著,纖手一伸,指向遠處正大殺特殺的沙吞風。
幾人一怔,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卻感覺有理,暗道:“這女子所言不錯。完顏翎帶兵攻山,不過是為了替夫報仇,而且是錯算了血鷹幫的賬。況且她現在已經重傷,斷樓就算記恨我們,也只是私人恩怨。眼下血鷹幫、黃沙幫協同金軍圍攻我門派弟子,這是欲滅我武林、亡我大宋的毒計,豈能只顧自身,因小失大?”
想到這里,四人齊道:“多謝姑娘指教!各自便投入自家門派中,指揮作戰。程斐略猶豫了一下,怨毒地看了二人一眼,也轉身離開了。三女道:“我等也先過去了。”斷樓道:“務必小心!”三女答應,身影一閃,躍入陣中。
此時,完顏翎身體恢復了些,也恢復了些往日的調皮,笑道:“這么多人,起碼有一大半都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你怕不怕?”斷樓淡淡一笑,柔聲道:“前朝有人說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連無數人都勝過了,這里最多不過上萬,有什么可怕的?”
這是“蘇門四學士”之一秦觀《鵲橋仙》中的名句,原本是詠嘆牛郎織女相會的。完顏翎聽斷樓胡謅八扯,心里卻暖暖的,打趣道:“人家牛郎織女還能一年一相會,咱們兩個卻是四年多未見,還比不上人家呢。”說著,下意識地一低頭,悵然道:“只可惜,我身上全是血跡,也不能有人來說我們郎才女貌了。”
斷樓道:“哪里,反正你正好穿了一身紅衣,和你以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樣,沾點什么東西,看不出來的。”完顏翎笑道:“是啊,你也穿得和以前……”
完顏翎說著說著,忽然一怔,回頭驚訝地看著斷樓:“你……你……你能看見了嗎?”
斷樓的目光晶瑩如玉,輕笑道:“托了那塵霜血的福,我不但沒有死,連眼睛都好了。只是我雖然看得見這世間千山萬水,卻唯獨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
完顏翎搖搖頭,輕輕道:“用我看不見你的四年,換你看得到我的今天,值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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