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樓的目光晶瑩如玉,輕笑道:“托了那塵霜血的福,我不但沒有死,連眼睛都好了。只是我雖然看得見這世間千山萬水,卻唯獨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
完顏翎搖搖頭,輕輕道:“用我看不見你的四年,換你看得到我的今天,值了。”
此刻,金風玉露一相逢,方才勝卻人間無數。只因兩人目光相接,眼中只有彼此。
她這句話充滿了幸福,可斷樓聽了,卻是心如刀絞:“翎兒,我不是故意不來找你的。我從墓穴里爬出來,精神失常,是冷師父把我帶回了白鳳莊,直到一年多前才恢復。我也……也一直跟著你,只是不敢出來。這其中還有好多是是非非,等你傷好之后,我再慢慢同你講。”
斷樓只平平淡淡的幾句帶過,可完顏翎心里知道,這每一句的背后,都藏著不知多少辛酸苦楚,點點頭道:“好啊,我到時候慢慢聽你說。”
其實對于完顏翎來說,聽與不聽,也不甚重要了。一開始,剛發現斷樓的空棺時,她的胸膛幾乎要炸開了,當時就想把斷樓從什么地方揪出來,先狠狠打他一巴掌,再抱著他大哭一場,而后問東問西,問他這幾年來在哪、在做什么、為什么不來看她,問好多東西。
然而現在,她卻什么也不想說,什么也不想問。只要斷樓真真切切地活著,能這樣真真切切地抱著自己,那便是最大的幸福。至于為什么中了塵霜血沒有死,反而讓眼睛復明,她卻半點都不感興趣了。
“斷翎大俠!”斷樓扭頭去看,只見滾地五龍兄弟終于突破重重人群,擠了過來,跪在斷樓和完顏翎面前,一句話也多說不得,只是嚎啕大哭。
斷樓熱淚盈眶,只現在不便動身,便點點頭道:“五龍兄弟,這些年來讓你們苦守空墓,真是難為了。待今日沖出去,我定要請幾位兄弟喝一壺好酒,以謝大恩,不醉不歸!”
摸地鼠拍手道:“喝酒是應該的,但一壺決然不夠!”滾地龍摸摸眼淚道:“大恩也是不要謝的,斷翎大俠你這樣說,那是打我們的臉了,休提休提!”
孫定方由兩個藥王峰弟子護佑著,也走了過來。完顏翎看著他,歉疚道:“定方弟弟,我……”她脫口而出了當年在藥王峰上對孫定方的稱呼。
孫定方一怔,沉默許久,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輕輕放在斷樓腳邊,緩緩道:“這是治內傷的藥,很靈的,我爹之前有時候打仗受傷,我娘就給他用這個藥。”說完,忽然轉身跑開了,任完顏翎怎么呼喊也不回頭。
看著孫定方的背影,斷樓也是嘆惋,轉而對滾地五龍道:“五龍兄弟,我現在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拜托你們。”五人齊道:“斷翎大俠你說,我等在所不辭。”
斷樓見五龍也不問是什么事情便爽快答應,不由得動容,卻也無需多說什么,繼續道:“五位兄弟,請你們先去陣中,將我師伯錢莊主請來,而后找到纖羅三姐妹,朱華你們是認得的,他們會指引你們去一個地方。”
遁地猴奇道:“斷翎大俠,什么地方?”斷樓道:“此處不方便說,你們去了就知道了。有一位老朋友正在那里等著。此事只有你們能夠辦成,換了其他誰都不行!”
聽到斷樓如此重托,五龍精神大振,說道:“包在我們身上!就是死也必定辦成!”斷樓道:“什么話,你們活著回來,也是辦成這件事的一部分,我和翎兒為你們擺酒!”五龍答應一聲,喝道:“散!”黑影一晃,便閃開了。
完顏翎奇怪道:“你在同他們說什么?”斷樓笑而不語。
“斷樓師侄!”一聲豪爽的急喚從人群中傳出,錢百虎跳了出來,走到二人面前。盡管他刻意擺出一張冷冰冰的臉,目光中卻還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斷樓感激心道:“師伯也是一直記掛著我的。”開口道:“侄兒拜見師伯。”
錢百虎瞥了完顏翎一眼,輕咳兩聲道:“聽滾地五龍說,你有事找我?”斷樓點點頭道:“嗯,我已經為翎兒調養了片刻,現在已經基本無礙。現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想請師伯幫我照看下翎兒。”
完顏翎一愕,下意識地抓緊了斷樓的衣袖,緊張道:“你……你,你要去哪?是不是不回來了?”斷樓笑道:“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要是不回來,你老大耳刮子抽我。”
完顏翎噗嗤一笑道:“胡說,你都不回來了,我還怎么打你耳刮子?”說著卻把手輕輕放開了,柔聲道:“一定要小心啊。”斷樓點點頭,見錢百虎面色遲疑,便道:“師伯,這里人多耳雜,我有兩句話要對你說。”
錢百虎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他雖然不確定完顏翎的立場,但斷樓還是信得過的。只聽斷樓在自己耳邊說了兩句,立時變色,起身道:“你去吧,誰敢過來,我這筆撾把他腦袋敲碎!”斷樓道:“多謝師伯。”又對完顏翎道:“我先走了,乖乖等著,不要亂動。”順手在完顏翎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飛身跳入陣中。
這一跳非同小可,躥高足有一丈,周圍百十號人都看見了,驚呼道:“斷樓過來了!”斷樓卻并不落下,而是在風中虛空一踩,竟陡然間身形再次拔起,比第一跳還高、還快。
第二跳之后,方圓百步之內的人都瞧見了,也驚呼道:“斷樓過來了!”人群騷動了起來。斷樓暗自發笑,卻不由得起了一展身手之心,腳下乘風連點,腰腿扭動,在空中急速盤旋,轉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越轉越高,終于在第五圈半的時候,已經跳得和塔林中最高的石塔一般高,雙臂展開,如同一只青色的大鳥。
終于,整個山谷的人都看見了,卻無人再喊什么“斷樓過來了!”一個個都目眩神馳,若非親眼所見,決不信世間竟能有這般輕功。方羅生遠遠看見,心驚道:“這身法明明是踏云雁,卻比我不知高明出多少。到底是這小子天賦異稟,還是師妹帶走了什么秘籍訣竅?”當下沒來由地悶悶不樂起來。
此時,任斷樓如何調動全身肌肉,也不能再升高半寸,暗自可惜道:“看來窮盡我全身之力,也只能到這么高了。”當即一個轉折,輕輕巧巧地落在半山一株青松上。
斷樓氣沉丹田,縱口長呼,龍吟般的嘯聲如洪水般傾瀉而下。悠悠不絕,人人變色。靠近的、功力弱的,已經大叫一聲,仰面摔倒在地,雙臂半伸,卻還沒來得及捂住耳朵。
要說五岳弟子,還真都是自己師父的好徒弟。雖然看不清圈內的狀況,但聽到這令人心旌搖蕩的嘯聲,不由得都生了怯懦之意:“完了!咱們將他媳婦害得那么慘。只怕現在他媳婦死了,要來找霉頭哩!金賊自然不可放過,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于是,眾人不約而同地后退,離斷樓遠遠的。這樣一來,戰陣已經起了些變化。
完顏翎見他們如此畏懼斷樓,儼然把他當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不禁大為高興,得意地對錢百虎道:“師伯,你看我男人厲害吧!”錢百虎嗤之以鼻道:“莫說這幾千號人,就是讓天下人都害怕,那也沒什么厲害的。得讓天下人都敬重愛戴,那才是真的厲害。”
完顏翎一怔,哼道:“切,沒勁!”卻低下了頭,細細想著他這句話。
正當此時,人群中忽然響起了極不和諧的歡呼聲:“巴圖魯將軍來了,巴圖魯將軍來了!”“巴圖魯將軍英明神武!”“巴圖魯將軍把你們都殺得片甲不留!”喊得十分熱烈。
斷樓居高臨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一瞧,見是數百名金兵,在幾個頭插雉雞翎的將官的帶領下,正揮舞著手里的兵器和旌旗,怪叫著跳動,十分滑稽。
斷樓卻并不覺得好笑,心中一腔怒火,十分氣惱,喝道:“演得一出好戲!”縱身投出,疾如風、快如電,似蒼鷹撲食,由似青龍矯至。那為首一名金將驚道:“巴圖魯將軍,你怎么……”話沒說完,斷樓一掌拍來,全然無法躲避,被掐住了咽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金兵驚呼道:“巴圖魯將軍,不要傷了自己人。”斷樓左手五指輕壓,冷冷道:“這是西域阿薩辛派的武功,我大金軍士可沒有人會!”說著,手腕一緊,那金將的脖子應聲而斷,已經活不成了。
眾人看見,駭然失色,齊聲發喊,既驚惶,又恐懼。
斷樓卻并不停手,目露兇光,跨上一步,雙手探出,如騰鷹拿燕,一下子抓住為首幾人的胸口,手臂振處,狠狠摔將出去,啊啊數聲慘叫,那幾人落在人群中,被挺起的長槍大戟戳出數個窟窿,死相慘不忍睹。
斷樓冷冷道:“怎么,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殺呀!”眾金兵相對一望,大叫著沖了上去。
斷樓喝道:“來吧!”陡然間猶似變成了一頭猛獸,右手一拿,抓起一個人來,又是一名雉雞翎金將,面色滿是驚恐。斷樓左手奪下他單刀,右手將他身子一放,跟著拍落,登時天靈蓋碎裂,連叫聲都沒發出一句。
這一下,金軍中登時大亂。哪怕是那些正在和各派弟子交手的,也撇掉了面前的敵人,向著斷樓喊殺過去。一瞬之間,竟成了斷樓一人獨挑數千金兵之勢。斷樓絲毫不懼,左手忽拳忽掌,右手鋼刀橫砍直劈,威勢直不可當。
外圍,五岳弟子只見一個青影在刀槍劍戟中穿梭,雖全無邪氣,卻如同魅影,更看不清他如何出手。但聽所到之處,只有連連慘叫,地上點點滴滴濺滿了鮮血,地上中倒下了不少尸骸,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膛破肢斷,死相異常恐怖。眾人又駭又驚。駭的是斷樓出手如此狠辣,招招致人死命。驚的是他明明是金人,為何竟對金兵金將出手?
好在經斷樓方才一喝,各派都退開一段距離,不至于亂入其中,慘遭毒手。
五岳掌門見了,也皆覺奇怪。溫羽道:“師父,現在怎么辦?”萬俟元沉吟道:“且先讓他一個人斗一斗,想來此中必有蹊蹺。”他對于斷樓,還是十分信任的。
另外幾人也都應和。一時之間,五岳門派、白虎莊、藥王峰、黃河派以及少林武僧,都持械后退,靜看斷樓在金兵中大顯神威。
完顏翎雖然身子還有些虛弱,但仍忍不住拍手叫好道:“好,把這幫冒充我們的人都殺光!”錢百虎則目不轉睛地看著斷樓,見他雖然出手如狂,可殺人之后,便即丟在一個石氹中,漸漸堆得如同小山,似乎自有想法,不像是浣風紫皇功失控之狀。
沙吞風也看見了,疑惑道:“他怎么將抓來的人都丟在一處,那里有什么?”忍不住好奇心起,轉身道:“徒兒們……咦,人呢?”原來不知何時,黃沙五毒都不見了蹤影。沙吞風心中暗罵,便大步跑了過去。
眼見就要跑到那石氹中,忽然聽到一聲:“著!”一只手從下方伸出,一下子抓住了沙吞風胸前“膻中穴”,并兼給拽去了幾根胸毛。一個男子從死尸堆中爬了出來。
“膻中穴”是人身大穴,一給抓住,沙吞風登時全身無力,被那人凌空抬起,手中月牙鏟掉了下來。那名男子高聲道:“斷樓兄弟,我抓住沙吞風了!”
斷樓聞聲,立刻停止了拳掌單刀,傲然站立。周圍金兵死戰之中,戛然止斗,都戰戰兢兢。斷樓冷冷地掃了一眼,長吐一口氣,將單刀丟下道:“都給我老實點,我殺了許多人,已經夠了。”隨即提氣道:“各位掌門,請來看吧!”
四岳掌門聽了,都心道:“看他有什么古怪。”囑咐本派弟子稍安勿躁,跟了過去。
沙吞風自以為在場除四岳掌門和錢百虎之外,無人是他的對手,因此自以為躲開了斷樓便萬事大吉,沒想到突然冒出這樣一個人,不防之下,竟給一招制住,暗暗叫苦:“這家伙從哪里冒出來的,怎么從沒見過?”
“圖魯。”
斷樓回頭,見完顏翎由錢百虎引著,也走了過來。他在廝殺之中,眼睛其實片刻都沒有離開完顏翎一下,此時見她行走自若,而臉色略顯蒼白,關切道:“翎兒,你還好嗎?”完顏翎點點頭,打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這位又是誰?”
除了了緣師太之外,在場誰也不認得這名男子。他將沙吞風輕輕放下,做一揖道:“在下王德威,也是嵩山派弟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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