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終于被那雙靈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時,并沒有想象中的得意,她從不是個容易心虛的人,但這個比自己還要矮半頭的少年,頂著腦門紅包就那么定定地無聲望著她時,她原想好的說辭也隨著那紅腫消失殆盡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蹲半個月到底要干什么,林青不語了,那少年似也盯夠了,終于開了尊口,林青也是第一次聽到了那流水般玉碎的清音,如想象中一般清脆,卻也氣人。
“我讓你等我了”絲毫未起波瀾的語調,雖平靜如水,卻也讓林青啞口無言。
少年雖有些氣惱,但并未對頭頂那紅腫多加在意,反倒覺得樹上這人實是不講理的很,蠻橫的理直氣壯,他平日在村中私塾上學,偶爾休息時跟著哥哥來山上幫忙,哥哥經常跟家齊叔學習采藥,也會請教村里的叔叔們一些打獵的技巧,有時想吃葷時會來山上碰碰運氣,但結果著實不好,極少能打到獵物。
他不想看著哥哥像個陀螺一樣,每時每刻都在忙,忙著學習種田識藥,忙著讓兩人吃飽,忙著攢他上學的費用,忙著磨礪廚藝讓他吃好,還要忙著打發二叔二嬸,忙得他再也沒聽到哥哥口中提過爹娘。
他想說他不用穿的很好,也不用吃的多好,只要哥哥還在就好,但每次提及時,哥哥的眼神總會或自責或痛苦,起初他還不明白為什么,后來才曉得,爹娘的離去對他們來說遠比想象中來的痛苦,哥哥需要他過的很好,就像他需要哥哥存在一樣,都是支撐彼此的借口和理由,他只會讀書也只能讀書,讀到哥哥再不需整日奔波為止,讀到他可以不再只能讀書為止,讀到哥哥終于能向爹娘交代為止,讀到他終于可以松口氣為止。
后來他不在主動跟著哥哥種田打獵,他明白哥哥的期盼,休假時也會捧著書一遍遍復習預習,偶爾也會去縣城替書齋抄書,閑暇時也會找個清凈的地方讀書,這個地方是前不久他無意間闖入的,只是覺得景色很美,就坐了下來。
起初,他思索著先生早先提出的問題,并沒有注意到一旁有人,但某人的目光著實燙人,他在專注也察覺到了,只不過見那人并未開口也就沒有理會,卻不想待他預習完功課準備回家時,卻看到一團青褐色的隆起夾雜在綠色的草地當中,想讓人注意不到都難,初時離的較遠沒有看清楚,待他走出來時無意間瞥了那人一眼,卻不想是個比他長的還高壯的女孩,隨手放在一旁的三三兩兩的野兔,就這么睡著了,臉龐并不似一般女子,卻也睡的著實深沉。
他平日雖和村中伙伴玩耍的不多,但也認出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孩就是傳說中殺豬打獵的林家虎女了,看著平日叫哥哥吃盡了苦頭的野兔就那么排成了一堆放在那里,心里的滋味有些復雜,看來有些事真的需要天賦的,本想叫她起來睡在這并不安全,但轉頭一想,她拳腳功夫厲害的緊,誰又能找她的麻煩呢,況且他并不喜多管閑事,且這人剛剛的眼光并不算友好。
卻不想時隔多日再次來時,還會遇見她,同樣的獵物堆滿旁,坐在樹上悠哉地吃著果子,他并不認為自己需要打聲招呼,他們并不認識,遂在另一旁的果樹下看起了書,老實說,他很喜歡這個地方,安靜又祥和,一旦入身其中,仿若也就沒了煩惱。
哪知剛看沒一會兒,就聽見旁邊傳來一聲怒吼,似那人的身板一樣,十分的底氣十足,卻又無理取鬧的緊,他也不曉得她生的哪門子氣,許是真如傳言中脾氣兇悍的很。
什么叫等他等了許久,這話著實可笑,他又沒叫她等,本不欲理會,卻不想緊接著額頭傳來一下刺痛,咚地一下,半個不成樣子的果子從他腦門彈了出去,感覺額頭刺痛斷斷續續,他不禁有些惱了,遂向那人望去,看她到底干嘛。
見那人也似有些驚慌失措,不言不語,還偷偷瞥他鬼鬼祟祟的樣子,頓時也就開了口,他又沒叫她等,聽她的樣子似等了很久,等他干嘛,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跟不上此人的思路。
見那人還是不說話,忽略了頭頂的微痛,也不知嚴不嚴重,哥哥看到指定要問了,他能說什么?被一個女孩拿果子丟的,還是半個果子,為什么扔他,他能說自己也不知道嗎?
據說林家的父女倆脾氣也是極為古怪,剛還好好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下一秒就不知道為何會發飆,偏眾人拿這身強體壯的父女倆沒辦法,口頭爭執人家爭不過就要武力解決,武力來吧又著實嗆不過,現下看來,也真是如此。
待重新拿起書看時,沒一會兒耳邊傳來一聲并不如剛剛底氣足的呢喃,說聲音小吧他恰好還能聽到。
“這地方明明是我先來的”聲音還透著一股憋屈與郁悶。
林青許是不知如何回答少年的問題,也不知不覺降了底氣,但還是據理力爭著。
看著少年又沒回話后,心里既氣憤又羞惱,氣憤的是明明自己的私人空間被闖入,她還像成仗勢欺人了一樣;羞惱的又是這少年明明長得挺入眼,就是總裝聽不見,擺明了不愿理你的節奏,她還不稀罕呢,但若平時嘴上不利索了,可以動手腳啊,關鍵這人被砸也不應聲,長得又罕見地讓她憐香惜玉,說人家聽不見,打又下不去手,只能退一步,互相假裝不存在,何況她還真不知道這人是哪位呢。
腦海的林青看到這時,仿佛日子已過去了很久,久到她原本離他楚漢分界,后來又不知不覺漸漸靠近,直到兩人一個樹上啃果,一個樹下看書,彼此都靜悄悄地,在這無人再來的山谷。
直到她不知何時丟了心,許是從那人目不轉睛盯她時不帶一絲異樣的清澈眼神,又或是無聊時偷偷望著少年認真而專注的神情走思時,再或是偷偷惡作劇毀他書本后又心虛地還他新的時,那人總一副無奈又不愿多言多語的表情,叫她見了總是莫名火大。
有人說,長的如她這般丑的人有人娶就是慶幸,她偏不想要這慶幸,喜歡誰了,認識到了,沒辦法了,那就去追啊,她從不在意他人他語,有這樣一個人,我就是心甘情愿地想要對他好,無論他知或不知,無論他受或不受,總之再沒的辦法勸服自己時,那就是劫了,是劫就需渡啊,結果也無非就兩種,或是灰飛煙滅,或是渡劫成仙。
她處心積慮得知那人姓名,肆無忌憚堵那人放學道路,恍若未聞村中盛起流言,毫無顧慮丟開爹爹教導,費盡心思討好那人哥哥,心甘情愿送他或肉或書,有人說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有人說她竹籃打水會一場空,但她不傻啊,只是喜歡他時就已經這樣做了。
只是當時的她,以為自己能安然接受結果,卻不知有一種痛,不似切膚之后好了就會結疤,而是斷斷續續想到之后就會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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