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碧,白云清淺,午后的暖陽自翠綠的枝葉縫隙傾灑下來,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文大奶奶穿戴齊整,帶著大姐兒往東院去,一路上不時叮囑乳母:“走陰涼之處別曬了姐兒。”
她身后抱著姐兒的乳母溫氏,想到要去王府世子妃的居處,面色不安地瞄著四周不時經過的體面嬤嬤和姿容秀麗的侍女,垮著肩膀,唯唯應是。
院門處的守門婆子遠遠見了她們立刻進去通稟。
溫氏見了,面色變得更緊張了。
東院里,筠娘和母親午歇過后正坐在臨窗的條炕上話家常,慶陽和婉夫人坐在炕前的繡墩上相陪。
婉夫人看著筠娘的娘家母親,溫柔親和,皮膚更是滑嫩的像剝了殼的雞蛋,這位顧夫人一點不像中年婦人,保養的比她還好。
婉夫人笑道:“夫人看起來可真年輕,不知夫人平日里是如何保養的?”
顧夫人聞言詫異地摸了摸臉,微微笑道:“承蒙你的夸贊,我平日里用的胭脂水粉與尋常婦人沒什么不同,只是偶爾會用些珍珠粉敷面,這次我有帶來。”顧夫人說著回頭吩咐自己的丫鬟:“一會給婉夫人和郡主包一包帶回去。”
婉夫人客氣道:“不送您東西就罷了,怎好偏了夫人的東西。”
慶陽聞言一怔,看了淺笑嫣然的嫂嫂一眼,笑道:“夫人不用破費,我不太會保養。”
顧夫人輕輕擺手:“不值什么,用沒了我那里還有。”
這時有小丫鬟進來稟道:“文大奶奶帶著大姐兒來了。”
慶陽立刻起身代替嫂嫂去迎客。
“我也去迎一迎。”顧夫人聽說,笑著隨慶陽出了門。
文大奶奶云髻上插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身上穿著嫣紅百蝶穿花紗衫,湘錦羅裙,裙邊系著豆綠色官絳,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粉面紅唇,清麗窈窕。
文大奶奶笑盈盈上前與顧夫人見禮:“夫人安好,我想著,您來了定會先去母妃那里坐坐,回來便要晌午了,怕影響您歇息,特意選了這個時辰來。來得遲了些,您別怪罪。”
顧夫人親手扶她起來,“你是一片好心,又何來怪罪之說。”
兩個人笑語寒暄。
慶陽見了禮,向文大奶奶身后望去。
跟來的乳母三十出頭,穿著老氣橫秋,罕言吶語,一臉的老實忠厚相,倒是難得還知道細心的用絹紗將大姐兒罩住,以免小蟲近身。
慶陽收回目光,笑道:“大嫂子快進屋!”
顧夫人聽了,笑道:“是了,快進屋。”說著,看向乳母小心抱在懷里的姐兒:“這就是大姐兒吧,長得真好。”
文大奶奶笑著點頭。
一行人相攜著進了正房。
“文大嫂”,筠娘扶著竹月的手起身,笑盈盈地望著文大奶奶。文大奶奶見了忙上前來,笑道:“你快坐,別起來,我又不是外人。”
一旁的乳母除去裹著孩子的絹紗,露出姐兒粉嫩嫩的小臉。正趴伏在乳母肩頭的大姐兒見許多人圍著她,立刻挺著小脖子,睜著黑豆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小模樣可愛極了。
文大奶奶上前用絹帕細細擦了擦大姐兒小嘴邊晶瑩的口水,滿臉慈愛,動作輕柔,一面笑呵呵道:“大姐兒在想什么好吃的?又流口水了。”
眾人笑看著她們。
已經百日的姐兒穿著涼爽的紅肚兜,身上圍著薄毯,照比同齡孩子蓮藕般的小胖手小胖腿,這孩子依舊瘦弱。文大奶奶看著嘆了口氣:“還需要慢慢養。”
筠娘輕輕握了握姐兒的小手,笑道:“文大嫂需要什么只管說。”顧夫人命采苓取來預備的長命鎖給了姐兒。
文大奶奶笑著道謝。
慶陽轉頭與文大奶奶道:“姐兒已經比出生時好太多了,父王見了也會放心許多。”
顧夫人笑著逗了逗姐兒,道:“姐兒多虧是托生到你們這樣的人家,若換了旁的人家可不容易養活。”
文大奶奶聽了心里十分高興。
宮嬤嬤進來低聲稟道:“乳母們都調教妥當了,還有幾個丫鬟您也可以一道見一見。”
顧夫人聽說,與女兒商量:“擇日不如撞日,帶進來讓我也見一見,免得我擔心。”
文大奶奶挽了慶陽的胳膊,笑道:“我們也能幫著瞧瞧,出出主意。”
筠娘點了點頭。
宮嬤嬤笑著去了。
不一時帶進來八個人。有四個乳母,有四個丫鬟。
四個乳母是袁王妃千挑萬選的,分別是唐氏,蔣氏,楊氏,許氏。
唐氏長得白白凈凈,老成持重,衣著得體,為人端方中透著溫和。
蔣氏年紀最輕,十八九歲,衣著秀雅,溫柔平和。
楊氏手腳麻利,一看就是個爽利人。
許氏面容清秀,細心手巧。
四個丫鬟溫順伶俐,或穩重、或可愛也各有特色,都是精挑細選的。
拙言敦厚的溫氏見了四個備選的乳母,立刻低了頭,慢慢將自己粗糙的手縮進了袖中。
她們就是被這四人比下去的。沒想到峰回路轉,她還會被調回來。
顧夫人見了幾人很是滿意,看到自慚形穢的溫氏不禁暗自搖頭。
文大奶奶看著溫氏輕輕蹙了蹙眉,很快轉頭,笑著夸贊了幾句,她不過湊個趣,不會真的指手畫腳的。
顧夫人暗暗將幾人細細記在心上,待無人時再與女兒細說。
見過丫鬟乳母,只見一個丫鬟來回:“王妃娘娘那里傳晚膳了,請親家夫人過去一道用膳。”
眾人忙起身,文大奶奶親親熱熱挽著顧夫人往青嵐殿去。
弘嬤嬤正在擺箸,“幾位是有口福之人,來得正是時候。”
袁王妃親自讓顧夫人入坐,熱熱鬧鬧用了晚膳。
晚膳畢,文大奶奶和慶陽陪著顧夫人,一行人去了正殿。
王爺坐在案后,和顏悅色道:“親家夫人好。”
顧夫人曲膝,面帶恭敬道:“給王爺請安!”
其余人都笑著上前見禮,圍坐一處熱熱鬧鬧說笑,唯獨蘇側妃冷著臉,傲慢地擺弄甲套,對人不理不睬。
文大奶奶將大姐抱給王爺看。
王爺笑著逗了逗孫女兒,問了問大姐兒的身體和起居。
一旁的蘇側妃聽了,瞥了文大奶奶一眼,漫聲道:“也不說帶大姐兒去我那瞧瞧,倒興致勃勃帶去了旁處。”
文大奶奶面露尷尬,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瞼,心中泛起絲絲涼意。
袁王妃是主母,當即開口道:“蘇妹妹,文哥媳婦幫著看顧姐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袁王妃又轉頭輕聲安撫文大奶奶:“好孩子,你側母妃是想念大姐兒了,你別放在心上。”
文大奶奶勉強笑了笑,轉頭看向沖她咿咿呀呀的大姐兒,心里這才好受些。
慶陽笑著低聲與顧夫人說著話,這屋里只有她一個外人,顧夫人知道慶陽是在替自己解圍,對著她溫和地笑了笑。
慶陽見顧夫人領會了自己的用心,抿了嘴笑。
王爺看了神色自若的顧夫人一眼,與蘇氏不悅道:“你別胡亂挑理,孩子這不是來了。文哥媳婦是有功之人,你就不要過于苛刻了。”
她苛刻?
蘇側妃面露不滿:“妾身是孩子的親祖母,文哥媳婦不應該先帶孩子去給妾身瞧瞧嗎?越過妾身先去了東院算什么?難道妾身不應該生氣?”“你說是不是俊哥媳婦?”
雪薇勉強笑了笑,沒有做聲。這里最沒有發言權的就是她。她是孩子的嫡母,孩子最應該養在她身邊,她也是愿意的,只是郡王不同意,只因信不過她。
在郡王眼中,外人也比她可靠。
雪薇心中澀然,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王爺瞧了眼蘇氏憤憤不平的一張臉,淡淡道:“你若不放心,將姐兒帶去身邊自己教養,這樣日日能看得到,也免了文哥媳婦操勞。”
蘇側妃一怔,看向姐兒小嘴上亮晶晶的口水,暗暗撇嘴。
蘇側妃不自在地別開臉,不在看大姐兒,而是接過侍從奉上的茶盞,親手捧給王爺,覷著王爺的面色,小意殷勤道:“王爺息怒,妾身不過是想念大姐兒了,并沒有別的意思,您多慮了。”
蘇側妃說完,見王爺依舊板著臉,面色沒有好轉,不禁開口保證道:“日后妾身想大姐兒了,親自去文思院探望。”
王爺心里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文大奶奶好不容易等到來接她們的文卓向眾人請安見禮畢,便起身與王爺和袁王妃道:“父王、母妃,我們先回去了。等天晚了怕孩子受驚。”
袁王妃微微頷首,道:“你考慮的很是,快回去吧,路上當心。”
王爺也點頭:“你辛苦了,去吧!”又轉頭叮囑文卓:“小心看護。”
文卓恭敬應是。
蘇側妃冷哼了一聲,終究沒有再說什么。心里卻暗怪晴夫人不爭氣,生個女兒不說,自己的孩子留不住要讓旁人撫養。
聽了王爺的一句辛苦,文大奶奶眼角微紅,卻挺直了脊背,隨在拱手作辭的文卓身后,笑著出了正殿。
眾人起身相送。
文大奶奶忍著澀意笑道:“顧夫人留步,慶陽快扶了親家夫人回去。”
顧夫人點頭,笑道:“不知大奶奶明日可否得閑,若得閑我去登門拜訪。”
文大奶奶笑道:“有空,有空,夫人盡管來。”
顧夫人和慶陽看著她們走遠,方才回轉。
回來歸坐喝了盞茶,等氣氛重新緩和下來,顧夫人笑著起身作辭,“天色不早了,就不叨擾了。”
王爺與袁王妃同顧夫人客氣了幾句,叮囑慶陽:“好生替我們招待親家夫人。”
慶陽笑著答應一聲,與顧夫人一道回了東院。
筠娘剛剛沐浴過,丫鬟們正在服侍著擦頭發。轉頭見了她們回來,笑了笑。
慶陽見大兄還不曾回來,這才坐下來與嫂嫂細細說了說在正殿發生的事。
筠娘聽了微微的笑,與慶陽低聲說著親密話:“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不過大姐兒招人喜歡,看在大姐兒的面上,文大嫂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慶陽點頭,誰讓她喜歡大姐兒,也只能為了大姐兒忍著蘇側妃了。
說了會話,慶陽起身和顧夫人嫂嫂作辭,回了自己屋里安寢。
顧夫人笑著與女兒道:“你不要多思多慮,安心養胎。”
筠娘笑著應了。
顧夫人與女兒說了會話,盥洗畢換了寢衣去了耳房歇息。采苓和采芙在外間上夜。
筠娘親自過去耳房看母親一切妥當,這才回屋上床歇下。
文大奶奶在回文思院的路上,特意落后幾步,低聲與唯唯諾諾的溫氏道:“你是姐兒身邊的乳母,絕非一般的仆婦,不可畏畏縮縮,你有什么顧慮可以同我說。”
溫氏不由一頓,恭敬地站在那里,過了一會,才低聲道:“婢子出身農家,粗手笨腳沒見過什么世面,能進王府服侍姐兒是奴婢三生修來的福分,奴婢一定盡心。”
文大奶奶滿意地點了點頭,給了溫氏一劑定心丸:“大姐兒情況特殊,身邊需要的就是這樣的老實人,選擇你有選你的道理,你不用擔心,只要你盡心照顧姐兒,自然無人頂替你的位置。”
溫氏聽文大奶奶如此說,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臉上露出憨厚的笑意。
文大奶奶微微頷首,就聽前頭的文卓皺眉道:“別耽擱了,有什么話回去再說。”又叮囑溫氏:“把姐兒裹嚴實了,當心受了風。”
溫氏恭敬應是,又細細地將大姐兒裹了裹。
文卓等文大奶奶趕上來,看了她半晌,溫聲道:“你做的很好,側母妃的話不用放在心上,你即便將姐兒帶去了蘇側妃也不會高興。”
文大奶奶眼角微濕,有值得的人體諒她,尊敬她就夠了。
晚上與魏儀碰面,筠娘笑著把見到的八個丫鬟乳母細細告訴了他。
“這四個人各有千秋,都很穩妥,一時間難以抉擇。”筠娘說著,神色間就有幾分猶豫。
魏儀表情平靜,淡笑道:“你覺得好,那就都留下。”
筠娘聽了,沒有絲毫猶豫地笑著拒絕了:“先留下唐氏和許氏,看到時候孩子更親近誰就留下誰。”
魏侗一個乳母,大姐兒一個乳母,慶陽也是一個乳母,只不過筠娘沒見過,說是犯了大錯,被攆出了府。孩子們都只有一個乳母,她的孩子也不能太例外,否則定會落下輕狂的名聲。
魏儀沉吟著點頭:“也可。”
人多了互相攀比妒忌更容易生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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