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該起身了。”
竹月輕手輕腳進了內室,站定在落地的赭色紗帳外。
片刻后,只聽床帳內傳出一道清婉柔和的聲音:“進來吧!”
竹月聞言笑著撩起床帳掛在鶴鹿同春的帳勾上,甘露也忙上前與竹月一起小心攙扶筠娘起身。
筠娘坐到床邊看了兩個丫鬟一眼,竹月今日穿著鵝黃衫子,甘露穿著玫紅褙子,都很清秀水靈。
她身邊的丫鬟大都妝容素淡,姿容秀美,十分養眼。
筠娘看著她們笑盈盈的面孔只覺得心情很好。
待筠娘進了浴房,立刻有侍女進來整理床褥,然后推開層層槅扇,直到推開最外層的檻窗,立刻有暖風襲來,室內的輕紗帳幔也隨風輕輕拂動。
竹月一面服侍筠娘梳洗,一面稟道:“今日郡王妃身邊的丫鬟文娟出嫁,嫁的是郡王身邊的小廝李旺,一大清早郡王妃身邊的黃嬤嬤便出府去李家主婚了,府里有一些不當值的丫鬟婆子去參加喜宴。”
筠娘點頭,問竹月:“賞了文娟銀兩不曾?”
府里主子身邊的心腹大丫鬟,婚喪嫁娶皆有舊例。
竹月服侍筠娘換上衫裙,笑回道:“郡主依例命人撥給了云娟五兩銀子。”
甘露蹲下身替筠娘整理裙擺,仰頭道:“昨日夫人剛來,這等小事就沒來打擾您。”
筠娘看著認真服侍她更衣的兩個丫鬟,笑道:“你們年紀也不小了,若有了和心意的人就與我說,我替你們做主。”
兩個丫鬟如花似玉的臉龐,嬌艷明媚,一想到要將她們嫁出去筠娘當真有些不舍。
竹月臉紅了紅,低了頭道:“婢子不想出府。”甘露大大咧咧笑道:“是啊,婢子也不想出府,婢子想一輩子跟著您。”
筠娘輕輕點了點她們的額頭,嗔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們有你們的小日子要過,我總不會耽擱了你們。”
兩個丫鬟聽了不見歡欣,反而有些情緒失落,看得出來她們是真的不想與她分開。
筠娘笑道:“好了,不要傷感了,我們去看看母親起身了沒有。”
東耳房里,顧夫人早起見許多東西還未歸置,忙命采苓去取自己的妝奩。這時筠娘扶著竹月的手進來,笑道:“母親先用我的!”
顧夫人驚訝道:“你怎么起這么早?姑爺出門了沒有?”
筠娘笑著點了點頭。
說話間采苓已取了妝奩來,向筠娘見了禮,與顧夫人道:“夫人,奴婢將您備的禮一并取了來,放到了外間的圓案上。”
顧夫人點頭,與筠娘道:“一會你派人去給她們送去。”
筠娘笑著答應了。
采苓聽了就將禮單遞給了竹月。
竹月收了,就聽顧夫人夸贊道:“你這耳房著實不小,我與鄭嬤嬤和兩個丫鬟住也不顯擁擠。”
東、西耳房與正房一樣坐北朝南,進了一層槅扇是窄窄的廊道,只放了花幾和盆栽,二層槅扇進去是外間,桌椅榻幾俱全,穿過三層槅扇方是內室。
顧夫人住的是東耳房,筠娘的產室設置在西耳房。
竹月笑回道:“主子想著,生產時用不上的丫鬟產婆在外間守著,免得都在床榻前擁擠憋悶。隔了幾層出來進去也不會輕易受了風。為小主子預備的乳母丫鬟直接在西廂房住下,照看也方便,庭院寬闊,離得正房很遠也不顯吵嚷。”
顧夫人笑著頷首:“考慮的極為周到。”
顧夫人妝罷陪著女兒去了正房用早膳。
她們進去時,慶陽和魏侗已經來了,一個在和丫鬟擺箸,一個坐在椅子上溫習功課。
筠娘笑看著魏侗道:“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魏侗過來笑嘻嘻向嫂嫂和顧夫人見禮,“昨日與師傅去烏江泛舟,回來的晚了,聽說夫人來了侗兒特來拜見。”
“你有心了。”顧夫人說著,讓人將送給她們姐弟的禮物拿上來,送給魏侗的是前潮江春波大師雕刻的沉香筆筒。
這個筆筒古色古香,芳香四溢,雕刻的松下頑猴活潑傳神,魏侗很是喜歡,簡直愛不釋手。
送給慶陽的是紅麝香珠二串,還有一個精致雕鏤的盤螭瓔珞圈。
慶陽笑著曲膝道謝。
飯畢,甘露帶著侍女們去各房送禮。顧夫人送雪薇鳳尾羅兩端。送梅夫人、蓮夫人每人兩匹羅。送婉夫人、晴夫人、蕊夫人每人兩匹紗。
雪薇當即讓甘露帶回許多攢盒做回禮。
魏儀下朝回來,后面還跟著一個清平身邊的內侍。
竹月見了問天冬:“是什么事?”
天冬笑呵呵回道:“是太子妃召郡主明日一早進宮。”
竹月聽了心下疑惑,怎么突然想要召郡主進宮。
天冬壓低了聲音道:“清平縣主原本想見的是世子妃,世子爺不同意,這才換成了慶陽郡主。”
竹月了然點頭,笑著向天冬道謝。
天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聲道:“竹月姐姐不用向我道謝。”
打發走了內侍,筠娘與慶陽道:“前幾日你上街送我解悶的小物件,揀幾樣帶進宮送與清平,也免得她初初入宮,在宮里悶得慌!”
上次帶回來的都是些小物件,零零碎碎的有很多,慶陽不禁問道:“選哪幾樣?”
甘露笑著接口道:“上回郡主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挖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那些物件,有意思又不俗氣,還是郡主的眼光好,大家都愛上了,上次買的少了只是不夠分呢。”
竹月進來聽見,低聲嗔怪道:“那是郡主給主子買的,你仗著主子好性,軟磨硬泡偏了兩個去,還好意思來說嘴。”
慶陽有些臉紅,那些是譚湘昀那傻小子送與她的,她本不打算收,想到嫂嫂也許會喜歡就拿回來送給了嫂嫂,沒想到惹出這么一長串的瑣事。
魏儀自內室更衣出來,與顧夫人道:“昨晚聽您說今日要去文思院?”
顧夫人笑著點了點頭。
文思院甚遠,天又熱,容易中了暑氣。
魏儀沉吟著吩咐天冬:“讓婆子抬小竹椅來。”
顧夫人聽了心中十分寬慰。
婉夫人趁世子爺去了書房的空隙,來正房請安,筠娘托了她辛苦一趟,陪母親同去文思院文大奶奶那里。
婉夫人欣然應允。
顧夫人回屋換了身出門的衣裳,坐了小竹椅,兩個婆子抬起,婉夫人和眾丫鬟婆子圍隨去了外院。
待正房人都散了,竹月將多的攢盒散與眾丫鬟們吃去,陪筠娘消食回來放下簾子來,蹲下身替筠娘捶腿,一旁有小丫鬟緩緩為筠娘打著大團扇。
這幾日筠娘的身子越發沉重,消食回來就懶怠動了。
顧夫人一行人穿過月洞門,順著花障一路到了外院,迎面有一帶水池,只有七八尺寬,石頭砌岸,里面碧瀏清水有幾尾紅色的錦鯉暢游其間。再往前皆是竹林小徑,綠柳成蔭,變得沉寂剛毅了許多。
王府不是一般的大,顧夫人漸漸迷了方向,與身旁的婉夫人笑道:“若是讓我記路,非迷路不可。”
一旁的婉夫人用絹帕輕輕拭了拭鬢間的細汗,笑道:“夫人不必憂心,有我呢!”
兩人正說著話,迎面走過一個人來,來人容長臉兒,年紀二十出頭,身量修長,生得著實俊朗,瞧上去溫和面善。
傅揚看清過來的一行人,當即拱手作揖道:“傅揚拜見顧夫人。”
顧夫人昨日才來,沒想到外院的人竟也有認得她,心下暗自納罕。
傅揚深深作揖,溫聲請安問好。
婉夫人也沒想到傅揚竟如此恭敬顧夫人。
顧夫人疑惑著問婉夫人:“這位是?”
婉夫人回過神來,笑著介紹道:“這位是傅長史,王爺身邊的心腹人。”
婉夫人臉望著顧夫人說話,卻拿眼睛瞟著年輕俊逸的傅長史。
傅揚謙遜道:“婉夫人謬贊,傅揚愧不敢當。”
顧夫人聽了笑著請起,偏頭看了鄭嬤嬤一眼。
鄭嬤嬤暗暗松了口氣,幸好來時預備了幾樣表禮,就是怕遇到這樣的突發情況。
鄭嬤嬤忙接過采苓手里捧著的錦匣,笑著奉給了這位年紀輕輕的傅長史。
傅長史側身避讓,等顧夫人一行過去,這才轉身離開。
婉夫人想到最近聽到的流言,不禁轉頭回顧了一眼,發現傅揚身量修長,長相英俊,的確卓然不凡。
也難怪會傳出那樣不盡不實的流言。
顧夫人走至文思院的院門首,只見文大奶奶正抱著姐兒在門前站著,看著十來個小廝們挪花盆呢。
見顧夫人當真來了,文大奶奶忙將姐兒交給乳母,滿面春風地笑迎上前:“夫人這一路熱壞了罷,快進屋歇歇。”
婉夫人親自將顧夫人扶下竹椅。
文大奶奶一面迎顧夫人進來,一面命人將湃在井缸的時鮮水果擺上來。
顧夫人進屋喝了盞解暑的酸梅子湯,“昨日人多不方便說,說著,從袖子取出一個香袋兒遞給了文大奶奶。
文大奶奶見這么慎重保密,滿心疑惑,接過來打開來看,里面是數個各種花樣的錠子藥。
顧夫人笑道:“這藥用溫水浸泡著喝,我娘家兩位多年無子的弟媳都是因著這個方子得了孩兒。說是叫什么八珍益母丹,藥材也都是稀罕物,什么人形帶葉參,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管不管用,因人而異,對身體倒是沒什么妨礙,大奶奶可以試一試。”
這就叫雪中送炭了!文大奶奶心里十分感激,這樣的藥啊方啊,有時候你越著急越沒處尋去。
文大奶奶聽顧夫人如此說,由不得想起埋在心底的傷心事,不覺流下淚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了絹子擦淚:“瞧我,忒不經事,讓夫人笑話了。”
文大奶奶仔細收了,心中存了感激,再看顧夫人只覺得倍感親切,笑道:“多謝夫人惦記,若有幸得了子嗣,夫人便是我們夫妻的大恩人。”
顧夫人嘆了口氣,道:“大奶奶客氣了,幫人就是幫己,我們筠娘年紀輕,日后還要大奶奶多幫襯。”
可憐天下父母心!文大奶奶十分能理解。對顧夫人的薦的藥更多了幾分信心。
顧夫人喝了盞茶起身作辭。
文大奶奶苦留:“今日母妃吃齋,我們都不必去請安,夫人在我這用了膳再回去不遲。”
顧夫人心里記掛著筠娘,“那孩子這兩日懶怠動,宮嬤嬤也說眼看著肚子快落下去了,我怕她不知什么時候發動,我還是守在她身邊的好。”
文大奶奶聽如此說,不好在強留,笑著送出門去。
院中陰涼處早把乘涼枕榻設下,榻上鋪著芙蓉簟,筠娘面朝里側睡在榻上,身上搭著輕薄的緞子被,小丫鬟拿著柄大宮扇在一旁輕輕的扇著。
院子里鴉雀無聲。
魏儀回來阻止了丫鬟稟報,在榻沿上坐下,接過小丫鬟手里的宮扇親自替她打扇。小丫鬟站在一旁,嚇得腿肚子直哆嗦。天冬輕輕擺手,那丫鬟這才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天冬看了榻旁的竹月一眼,也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廊下站著。
筠娘察覺到異樣,慢慢睜開眼,轉身看到魏儀正替她打扇,不由怔愣了片刻,啞著嗓子道:“殿下何時回來的?”
又看向自己的丫鬟:“怎么沒有把我叫醒?”
魏儀扶她起身,笑道:“剛回來沒多久,快用膳了,你醒的正是時候。”
竹月笑道:“世子爺不讓奴婢打擾您休息。”
筠娘進屋就見母親在擺箸,慶陽在捧飯,魏侗乖乖坐在椅子上等。
很溫馨的畫面,筠娘微怔,慢慢笑了。
顧夫人看他們一同進來,笑道:“來凈手用膳,這回人齊了。”
魏侗笑呵呵地跳下椅子,來迎大兄和嫂嫂。
魏儀輕輕撫了撫他的頭,
筠娘笑道:“今日廚房特意做了鹵肉和醬蹄膀,你們多吃一些。”
筠娘轉頭吩咐甘露:“將鹵肉醬蹄膀給婉夫人送去一碟子,再將新釀的梅子酒送去一壺。”
魏儀望過來,筠娘笑道:“今日天氣炎熱,婉夫人替我陪了母親一整日,辛苦了,送些吃食謝謝她。”
魏儀淡淡道:“妾室替主母分憂是本份,你沒讓她日日立規矩已經是寬容了,不必謝她。”
筠娘微微笑了笑,沒有應下,也沒有反駁,用公筷布了幾道魏儀愛吃的菜。
魏儀的面色很快和緩下來,眼中甚至閃過一絲笑意。
顧夫人笑呵呵只做不見。慶陽看了看嫂嫂,又看了看大兄,抿了嘴笑。魏侗只顧得上與面前蹄膀戰斗,吃的小嘴油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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