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看著被王爺留下說話的瓚老爺,又看了看親自抱著禎哥兒的魏儀。
顧夫人趁著王爺有事交待魏儀的空隙,過去與瓚老爺低低說了幾句。
瓚老爺呵呵笑道:“今日高興,與王爺多喝了幾杯,王爺留我多住幾日。今日晚了,不方便進內院,明日我再去看女兒。”
看著瓚老爺興致勃勃的模樣,顧夫人頗有些頭疼的先回了內院,與筠娘說了瓚老爺的意思。
正等著見父親的筠娘聽了,轉頭吩咐甘露:“讓廚房煮一盞濃濃的醒酒湯,派兩個妥當人去客院服侍。”
甘露笑著應諾,出去傳話。
顧夫人替女兒理了理鬢發,語帶商量道:“我今夜去客房照看你父親,明日我們一起過來。”
父親和母親已經多日不見,想來有許多話要說。
筠娘笑著點頭,又讓顧夫人放心,不必惦記她。
顧夫人坐了片刻,心里惦記丈夫提前去了客院打點。
靈兒端了湯藥進來,竹月忙扶筠娘坐起身倚靠在大迎枕上,接過溫熱的藥碗,舀起一勺細細吹了吹,小心服侍筠娘喝藥。
筠娘的視線越過遞過來的湯匙,低頭看去,輕輕蹙了蹙眉。
漂亮的紅地琺瑯彩花卉紋碗里裝著褐色藥汁,顏色不是那種濃郁的深褐色,藥汁雖然看上去淺淡卻更為苦澀,讓人難以下咽。
筠娘推了竹月送到唇邊的湯匙,接過藥碗摸了摸,溫度正適宜,端起仰脖一飲而盡。
竹月看傻了眼,主子這么不文雅的舉動當真罕見。
筠娘用帕子點了點唇,淡定解釋:“藥太苦。”
若不是身體需要調養,她會選擇毫不猶豫倒掉。
筠娘躺到新更換還散發著皂角味的被子里,覺得渾身不舒服,躺下沒一會又坐了起來,吩咐竹月:“準備熱水,我要洗頭發、擦身。”
竹月聞言唬了一跳,連連搖頭擺手:“主子,使不得,您還在月子里,受了風就不好了。”
筠娘蹙眉吩咐竹月:“快去。”
竹月不敢違逆,面帶擔憂地看了甘露一眼,去廚房傳話。
甘露見勸不住,借故出了西耳房,滿臉焦急地向院門處疾步走去,心里暗暗期盼趕緊回來人。
顧夫人和宮嬤嬤都不在,她們可勸不住主子。
甘露剛走上回廊就見院門外人影憧憧,衣履摩擦聲漸行漸近。甘露見了走在世子爺后頭的宮嬤嬤,眼睛一亮,飛快迎上前急切道:“嬤嬤您可回來了。”
魏儀大步向前,沒有一絲停頓,聽見淡淡問甘露:“發生什么事了?”
甘露一面曲膝見禮,一面說了事情經過。
魏儀聽了,臉上絲毫沒有露出驚訝之色。
筠娘一向愛干凈,讓她一個月不洗澡確實是難為她了。但為了身體考慮還是要忍一忍。
世子爺什么也沒說,甘露卻明顯感覺到世子爺步子邁的更大了,幾步就將她們甩在了后面,抱著禎哥兒的手臂卻極為穩當。
宮嬤嬤惦記筠娘,忙緊走幾步跟了上去。
魏儀進了院門望向西耳房。
此時天還沒有徹底黑下來,抄手游廊上掛著的垂穗八角宮燈已經點亮,窗欞內透著昏黃的亮光,竹月正面帶焦色地在門邊走來走去。見了世子爺和宮嬤嬤,她眸光頓時一亮,忙墩身曲膝見禮,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氣。
魏儀兩步上了石階,門邊的侍女已打起了西耳房的簾籠,迎世子爺進屋。
筠娘聽到動靜抬眼望去,看到自己的兩個丫鬟簇擁著宮嬤嬤笑著跟在魏儀身后進來,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她今日是洗不成了。
魏儀看到筠娘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搖頭失笑。
筠娘看到兒子,方才的不悅很快被拋開。
魏儀親自抱著禎哥兒回來,身后簇擁著一群丫鬟婆子,個個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喜悅。
筠娘不禁面露疑惑的看向魏儀。
魏儀笑著感嘆道:“禎哥兒膽子真大,父王的那些老部下個個虎背熊腰,兇神惡煞,圍著禎哥兒細瞧,禎哥兒也沒有哭鬧!”
宮嬤嬤笑道:“那當然,也不看看我們禎哥兒是誰的兒子!都說虎父無犬子。王爺文韜武略,禎哥兒將來也要像父親一樣英武不凡。”
筠娘掩嘴而笑。
魏儀將禎哥兒輕輕放到筠娘枕邊,笑道:“大家都說禎哥兒長得與我十分相像。”說著還俯身上前,仔細地端詳了兒子半晌,耳邊丫鬟婆子的附和聲不斷傳來,魏儀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地涌上了眼角眉梢。
筠娘輕笑,低頭看著兒子在睡夢中動了動小嘴,心里軟成了一汪清水,俯身情不自禁地親了親兒子的小臉。
魏儀見時辰不早了,回正房沐浴換了一身寢衣。
宮嬤嬤趁空笑著勸慰幾句,打消了筠娘想盥洗的念頭。兩人正說著話就見魏儀沐浴更衣過后再度來了西耳房。
筠娘見魏儀很快回轉徑直上了她的床榻,有些錯愕的紅了臉。
宮嬤嬤笑著起身作辭,順帶遣了屋里服侍的。
都這么晚了,世子爺這是打算留宿了,她們都在這不方便。
守在一旁的唐嬤嬤和許嬤嬤不敢多說一句話,忙曲膝行禮退了下去,唐嬤嬤帶著四個丫鬟回了西廂房,外間只留了許嬤嬤守夜。
魏儀今夜在西耳房陪著筠娘和兒子,屋里一個服侍的沒留,夫妻倆靜靜說話。
魏儀倚在大迎枕上,右邊是嬌妻,左邊是與他十分肖像的獨子,魏儀心里涌起一絲前所未有的滿足,替兒子掖了掖小被子,慢慢與筠娘說起對清婉的安排,怕筠娘心存芥蒂,順便解釋了母妃召見清婉的叮囑。
筠娘抿了嘴,半晌輕聲道:“母妃并不知道清婉有名無實,妾身尚在月子里不能服侍殿下,母妃交待她用心侍候也無可厚非。”
魏儀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筠娘心善,若是換做旁的人在她這個位置,不會允許留下一絲隱患動搖自己的地位,婉夫人的人身安全早就會受到威脅,哪里還會有耐心在這里心平氣和聽他的安排。
魏儀索性告訴筠娘自己的想法:“清婉這些日子一直還算識趣,等忙過這段,你可以問問她,想嫁人爺可以安排他換個身份,送她去遠處嫁個老實的官差。若她舍不得榮華富貴只想尋個安身立命之所,留下也可以,只要她不起妄念,爺會給她一些補償。”
筠娘非常的意外。
沒想到世子爺竟然連男方都已經找好了。筠娘很想問問為什么選擇官差。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魏儀的用意,地方府衙的官差通常十幾年也沒有機會挪動。這樣會更穩妥。富商走南闖北做生意,人脈太過復雜。官夫人也不適合,有幾個做官的不知道魏儀?說來說去,還是魏儀的考量比較妥當。
她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她也希望婉夫人能夠得到妥善的安置,這樣心里也會少一些愧疚。但如果婉夫人仍不死心,她就算心存愧疚也不打算與她分享魏儀。
筠娘覺得這樣也不錯,輕輕點頭。
魏儀笑著揉了揉筠娘的頭發,眼中閃過一絲寵溺。
筠娘面露不滿,她的頭發已經夠亂了。
夜里魏儀不讓筠娘起夜,自己親自幫著照看禎哥兒,有事就喚來許嬤嬤。
魏儀第一次跟兒子過夜,覺得處處新奇,他發現禎哥兒夜里也十分能吃,一夜要醒來吃上幾次奶。
筠娘半夜醒來,見魏儀正笑著陪醒來的禎哥兒玩,禎哥兒沒有裹包被,躺在軟軟的被褥上,一只小手握拳放在嘴邊,一只小手高高豎起,兩只小胖腿胡亂的瞪著。魏儀輕聲逗著禎哥兒,禎哥兒嗚嗚啊啊做回應,父子倆玩的正歡。
筠娘笑著看了幾眼,安心地閉上眼繼續睡。
次日一早,筠娘還在睡,魏儀已經起身盥洗,出門前腳步一頓又拐去了西耳房,駐足俯身細細看了她們母子片刻,沒有用膳就直接去了外書房。
婉夫人已經好些天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心里總覺得不踏實,今日突然想通了,夜里竟睡得十分安穩,一睜眼已是次日辰時。
婉夫人猛的坐起身,面露慌張之色。
秋杏聽到動靜,進來笑道:“夫人莫急,世子妃身邊的竹月姐姐一大早就來傳世子妃的話,說您這幾日辛苦了,好好休息一日,不必過去請安了。婢子見您睡得好,就沒忍心叫醒您。”
婉夫人聽了咯咯笑起來,慢慢笑聲越來越大,到最后捂著被子笑起來,發出瘆人的“咭咭”聲。
秋杏一臉的驚詫莫名,又見婉夫人是真的高興,這才沒有再打擾,笑著退了出去。
婉夫人笑夠了,起來更衣梳洗,自浴房出來,秋杏已經擺好了早膳。
再看到桌上的燕窩粥,婉夫人的心情變得更好。
當世有許多女子雖是主母卻沒什么話語權,處處看丈夫的臉色行事,與一群心胸狹窄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也有許多妾室在主母面前立規矩,被主母苛待,地位低下,生了孩子保不保得住還是一回事,讓不讓她養在身邊又是一回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家主,生活的戰戰兢兢,謹小慎微,整日提心吊膽,說不得哪日主母心情不好背著丈夫就把小妾遠遠發賣了。
相比較那些婦人,她現在真是好太多了。與她們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衣食無憂,受人尊敬,主母也不是那種刻薄的人,從不讓她立規矩,也不會強人所難,只要她安分守己定會給她一些體面。
她如今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此時的譚府,云箬正要去筠娘那里,走至一處鳥語花香的亭子,就見譚湘昀一大清早就坐在那里精雕細刻。
悄悄走上前,云箬看著表情認真的譚湘昀,疑惑道:“你最近在干什么?整日神神秘秘的?”
譚湘昀嚇了一跳,見是嫂子過來,忙將手背到背后,磕磕巴巴道:“沒……沒什么。”
云箬明顯不信地注視著譚湘昀。
譚湘昀不擅長掩飾,耳尖慢慢變得通紅。
云箬見了沒有再追問,帶著墜兒去了王府。
譚湘昀看著嫂子遠去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氣。
聽說過些日子是慶陽郡主的生辰,他作為朋友想送她一份自己親手準備的禮物。
譚湘昀沉下心重新開始雕刻。
譚湘昀的貼身小廝茗兒剛端著新換的茶盞走過來,只聽“咔吧”一聲,自家主子手中那塊好不容易得來的靈石自篆刻處出現一道明顯延伸的裂紋。
又刻壞了一塊。
譚湘昀眼中閃過一抹失望的神色,癱坐在地上,揉了揉酸麻的手腕,緩了片刻,重新拿起一塊晶瑩剔透的靈石,聚精會神握準刻刀,準備再嘗試一次。
他覺得手法又有了一些精進,再細致一些也許就成功了。
小廝茗兒捧著填漆托盤呆立無語,上面放著已經換了幾次依然慢慢涼透的茶盞。看著自家二爺又糟蹋一塊稀有靈石,茗兒瞪大了眼睛,嘴角不停抽動,暗暗肉疼。
王府里,筠娘只留了竹月和甘露,吩咐身邊人都好生去歇息,不必趕著過來服侍。正吃著沒有加鹽的粥膳,云箬第一個來了。
云箬怕筠娘月子里無趣,用過膳便過來陪筠娘說話。
竹月笑著掀了簾子,迎云箬進來。
她進來見屋里沒有旁人,筠娘用過膳正在漱口。云箬上前悄聲問筠娘:“慶陽是不是快過生辰了?”
筠娘“哎呀”一聲,恍然道:“你若是不提起,我最近糊里糊涂的給忘記了。”
云箬神秘兮兮道:“我家小叔最近在為慶陽準備生辰禮,弄的神神秘秘的,問他什么他支支吾吾也不說,還瞞著呢。”
筠娘不知道慶陽對譚二的看法,顧忌慶陽的心情,怕說的多了引起慶陽猜疑,反而適得其反。
云箬笑道:“讓他們在多接觸接觸,慢慢轉過彎來也說不定,到時豈不水到渠成,免得我們這樣患得患失的。”
筠娘笑著打趣道:“你這說的是你自己吧!”
云箬抿了嘴笑,沒有反駁,大大方方夸贊起自家小叔來:“譚湘君就是個小肚雞腸的浪蕩子,譚二與他哥截然不同,這點我可以保證,慶陽嫁給譚二絕對錯不了。”
筠娘掩嘴直笑,看著云箬忽然就想到了滿口夸贊的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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