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中,聞西舟微微一笑。
“老宋,你來我們聞記也有十幾年了吧?”
面對那張看似溫潤謙和的笑臉,老宋的心緊緊攥成一團,賠著笑臉連連點頭。
“不容易啊……”
聞西舟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又笑道:“令堂今年七十有八,腿上的風濕反反復復,必然難熬遭罪。”
“你明日去一趟西市的分號,我命人備了膏藥,你帶回去給老母親用上,緩解緩解也是好的。”
老宋忙跪下磕頭道謝,將頭深深地埋在地上,后背被冷汗打濕了一大片。
聞西舟笑吟吟地看著他,并未叫他起來,反而語氣親切地問道:“去年年底,聞家送出京城的那個郎中,你認識吧?”
那個人,因為一口咬定聞西舟抄來的方子里的藥名是胡亂湊的,因而很快就被趕出京城,送到偏遠的小山村里做赤腳郎中。
老宋聽說過那個人,當時還在心中感慨,這少東家的心也太狠了吧。
聞西舟見他渾身抖如篩子,溫和地笑了笑說:“既然認識,那想必你也聽說,他在鄉下摔斷了腿,以后怕是只能跛一輩子了。”
“咚咚咚!”
老宋的額頭又急又快地磕在地板上。
“咦,你這是做什么?”聞西舟好像剛發現他跪在那里,忙親自俯身攙扶他道,“濟世堂要用你,不是害你,你跪著還怎么做事?”
說著,聞西舟命人奉茶,談笑風生,提起東市的藺家酒樓。
“藺家在京城混了幾十年,想來錢也賺得差不多了。聽說藺老板時常發愁,擔心這錢花不完,呵。”
“我看,藺家還是急流勇退,衣錦還鄉的好。老宋,你說呢?”
他這番亂石鋪街,將老宋的心思全都打亂了。
現在,老宋心亂如麻,捧著茶碗的手簌簌發抖,不知該如何接話。
聞西舟揭起茶蓋,浮了浮表面的茶湯,動作優雅高貴,像極了一位真正的名門貴公子。
“來,嘗嘗,江南的新茶。”
老宋忙低頭喝了一大口,舌尖立時燙得發麻。
“藺家并非京城人士,此番回鄉,山高路遠,你說,若是路上遇到劫匪,人財兩空,是不是正好解了藺老板的愁呢?”
“啪嗒!”
老宋手一晃,茶蓋清脆地撞到茶碗上。
“慢些,”聞西舟笑著招招手,示意丫鬟給老宋滿滿添了碗滾燙的熱茶,又笑道,“既然喜歡,那多喝兩盞。”
“要是跟藺家走了,怕是路上喝不到那么好的春茶。”
老宋忙放下茶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趕緊磕頭如搗蒜。
聞西舟沒有讓他起來。
一碗香茶喝罷,他將剩余的茶湯撇到痰盂里,這才悠悠笑道:“聞家不留沒有之人。”
被丫鬟客氣送出去后,老宋半晌沒回過神來,總覺得大半個魂魄還在飄啊飄的。
風一吹,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里衣外衣全都被汗濡濕。
就像剛從湯鍋里撈起來似的。
經了聞西舟這番敲打,老宋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生意也交給伙計盯著,自己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貼在濟世堂房梁上。
顧君寧何等精明?
她每次合藥,都派人將門窗關好,只留杜衡一人幫她。
那些丸藥,老宋偷偷派人裝成病人來賣。
但以他們的眼見,又分辨不出丸藥里都有些什么成分,又用什么法子炮制提煉。
暗偷不成,老宋心生一計。
他先是暗中示意手下的伙計,有事沒事就去濟世堂門口找茬。
要么跑去潑盆臟水,要么謊稱腰間的荷包掉了,非說是辛夷他們順走的。
一來二去,鬧了幾回。
辛夷和忍冬等人也不是吃素的。
兩家有來有往,鬧鬧哄哄的,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還是顧君寧看不下去了,請杜衡說一聲,將幾個伙計勸回來。
隔壁藥鋪自討沒趣,反教顧君寧淡淡說了幾句,誰臉上都過意不去。
老宋急了。
這濟世堂難道還真是沒縫的蛋么?
當家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坐診的是個外地來的郎中,剩下的都是不識幾個大字的鄉下少年,還有個小女娃。
就這伙人,他老宋不信,砸還不能給他砸出條縫來。
老宋第一個盯上杜衡。
外鄉人,看著嚴肅老實,留在這種地方不知道圖什么。
他打定主意要請杜衡吃飯,偷偷摸摸地找上人家,笑著說要帶杜衡去平康坊風流風流。
這一笑,可把杜衡嚇了一跳。
杜衡連連擺手,只說媳婦孩子在江南,家里管得嚴,他可不敢亂來。
老宋后來又去找他。
結果老實的杜大夫見了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見這人不通世故,老宋只得作罷,又偷偷去收買辛夷他們幾個。
半夏是個耿直憨厚的牛脾氣,犟起來差點沒把他一頭頂飛。
忍冬笑瞇瞇地說,他喜歡現在的名字,斜眼瞟著大門請老宋出去。
那個辛夷看著最圓滑精明,他倒是不跟老宋對著來,但老宋把挖他走的意思一說,辛夷一開口,差點沒把老宋氣死。
“宋哥,你媳婦真不錯。”
要不是看濟世堂那幾個小子壯得跟牛似的,老宋非把辛夷這小兔崽子牙打掉。
轉眼小半個月過去了,老宋這邊一點進展都沒有。
上面的少東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老宋慌了神,愁眉苦臉地倚著門框,翹首看著隔壁其樂融融的那群人。
突然,他看到了易嬋。
小丫頭片子梳著一雙羊角辮,拿著幾串冰糖葫蘆,蹦蹦跳跳地進了濟世堂。
辛夷幾人作勢要搶,記得小姑娘啊啊叫。
老宋一溜煙地跑到街角,買了串又大又紅的糖葫蘆。
趁易嬋出門時,老宋趕緊擠出個笑臉,跟上去將那糖葫蘆一遞。
“小姑娘啊,叔跟你打聽個事,你可不要騙我啊。”
晚些時候,易嬋拿著那串糖葫蘆回來了。
她直接將顧君寧拉到后堂,笑嘻嘻地把老宋今天來找她的事說了。
“姐姐猜的沒錯,隔壁那個小胡子叔叔果然來找我了。”
顧君寧笑笑,問道:“他跟你說什么了?”
“他啊,”易嬋噗嗤一笑,說道,“他問我的,和姐姐說的一樣,就問姐姐每次合藥要不要看藥方,那藥方是不是寫在書上。”
“姐姐放心,我按你教我說的,一個字兒不差地說了。”
易嬋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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