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聞西舟主動提供鋪面和人手開始,顧君寧就對他心存戒心。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何況,他送上的恰好是暴風雪里救命的炭。
顧君寧并不相信,他和顧家有那么深的交情。
是故,聞西舟提出想請她指點家中藥奴合藥的時候,她就早早留了個心眼。
顧君寧早已看出,老宋就是聞家的眼線。
老宋伸長了脖子想往濟世堂里看,那她就放個迷魂煙,讓他看個云遮霧罩好了。
今日,老宋拿串糖葫蘆來收買易嬋。
他問到顧家的藥方。
易嬋假作天真,把顧君寧教過她的話,一本正經地同老宋說了。
“我姐姐家里有一本磚頭厚的藥典,”小姑娘特地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厚度,“喏,那么厚,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老宋心頭一喜,忙問道:“那藥典,長什么模樣,放你們醫館里了?”
易嬋歪著小腦袋,尋思半天,肯定地說道:“封面是暗紅色的,上面印著斗大的燙金大字,好像是什么……”
“什么‘顧家秘方集’來著。”
老宋眼睛都亮了,賊兮兮地問道:“那么重要的東西,你家姐姐應該不會隨手放在哪里吧?”
易嬋雙眼盯著他手里的糖葫蘆,咂巴嘴道:“小胡子叔叔,你問這個干什么?”
“嗨,我、我還不是怕你們不小心,教別人把書順走了。”
他趕緊把手里紅彤彤的糖葫蘆遞給小姑娘。
易嬋高高興興地說道:“叔叔你人真好,又請我吃糖葫蘆,又關心我們醫館。”
“不過你放心,那書啊,放在沉甸甸的大鐵箱子里,箱子上面還掛了把機關鎖,要是來了毛賊連鎖都砸不開。”
老宋一臉苦笑。
易嬋舔了幾口糖葫蘆,好心地補充道:“而且,那鑰匙掛在顧二叔褲腰帶上呢。”
得了,這回讓他去惦記顧二爺的褲腰帶吧。
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她騙得了老宋一時,騙不了聞西舟一世。
只要濟世堂仍然開在聞家的鋪面里,那她就不能和聞西舟撕破臉,警告他不要打顧家藥方的主意。
顧君寧派幾個伙計閑暇時多出去轉悠,看看東市有沒有哪處鋪子要搬遷的。
剛巧,辛夷中午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樂呵呵地跟她說:“老板娘,你猜怎么著,那家泰和樓,對,金碧輝煌那家,竟然要搬走了。”
顧君寧的嘴角抽了抽。
但辛夷并不知道藺家向顧家提過親。
“你說這是不是瞌睡遇到枕頭了?那地段,那裝潢,那排面,東市哪里還有更好的鋪子。”
忍冬也補充道:“我特意問了他們家伙計,說是老板生意虧了錢,得收拾東西回鄉去了,那鋪子就便宜賣了。”
顧君寧知道泰和樓的位置。
按理說,泰和樓要搬遷,那么好的地方空出來,外面不知多少商戶聞風而動,都想把這個鋪面盤到手才是。
怎么會一直脫不了手呢?
“聽說這老板怕吃官司,走的急,旁人也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一時間沒人敢接手這個鋪子。”
顧君寧自忖,開醫館用不了那么大的鋪面。
不過要是她能將鋪面盤下,改作藥廬醫館和病人休養區,將濟世堂的規模再擴大幾倍……
“杜大哥,勞你守著醫館,我去看看。”
顧君寧來到泰和樓,果然看到伙計正在往外搬東西。
上好的曲柳木桌椅和紅木鏤空雕花屏風,都好似不值錢一樣被扔在牛車的車板上。
她笑盈盈地叫住一名伙計。
那伙計起初滿臉煩躁,見她是個窈窕清麗的妙齡少女,臉色頓時好看了很多。
“小娘子有事?”
顧君寧向他打聽東家出了什么事。
伙計也說不清,語焉不詳地嘀咕了幾句,聽說她對鋪面有興趣,便讓她直接上樓找東家談。
藺老板滿臉愁色,正埋頭于小山般高的賬目里,杵著下巴兀自發呆。
顧君寧向他行過禮,說明來意,問了他出手的價格。
原來,泰和樓的食客在酒樓里出了事。
家屬不依不饒,非要鬧到公堂上。
藺老板砸鍋賣鐵湊賠償的錢,生怕被其他人盯上,正打算帶著一家老小回老家避避風頭。
若不是他官司纏身,酒樓急著出手,泰和樓也不會賤賣到這個價。
“小娘子,實不相瞞,酒樓里出了人命官司,很多商家嫌晦氣,白送恐怕都不肯要。”
顧君寧笑道:“我是大夫,見多了生離死別,這個無甚大礙。”
藺老板一聽,臉色當即變了。
眼前的少女穿一襲青衣,水靈靈的,模樣俊俏得好似從畫里走出來的。
她自稱是大夫。
京城里叫得上名號的年輕女大夫,除了顧家那個小冤家,還能有誰?
但買主上門,藺老板心存僥幸,試探著問道:“娘子可是……姓顧?”
她含笑點點頭。
藺老板拉下臉,又問道:“昌明坊那個顧家?顧家三姑娘,顧君寧?”
這回好了,她一承認,藺老板就炸毛了。
“出去出去!這棟樓,老子就算一把火燒了,也絕不賣給你們顧家。”
前幾天,東市才燒了把大火。
武侯鋪查出是酒樓后廚走水導致燒了一條街。
按律,酒樓老板被拿去打了幾十鞭。
顧君寧好心提醒他道:“藺老板慎言,就算是自家房子,走水殃及四鄰,也是要挨鞭子的啊。”
“挨鞭子怎么了?”
藺老板從那堆賬簿后面走出來,叉腰道:“那也好過把臉遞過去,平白挨你們顧家的耳刮子。”
“顧三娘是吧?小小醫女,竟也如此張狂。若不是小兒眼拙,看上娘子,我藺家如何看得起顧家的門第?”
他果然因為顧家遲遲不肯答應婚事在慪氣。
“不過,顧娘子這般拋頭露面,教全京城男人都看了個遍,我們藺家可容不下招搖過市的兒媳婦。”
顧君寧不氣反笑,說道:“那不正好?我只想買你家鋪子,不想嫁你家兒子。”
“豈有此理!”
藺老板怒道:“向你家提親是給你們顧家臉,你們顧家自己不要臉就算了,何必還跑來巴巴地抽我家的臉?”
不及顧君寧多說,他氣急敗壞地命人將她送出去。
“別再來了,是我們藺家高攀不上。你這種女人,也不知誰家敢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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