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及其家眷被押解入京,關進了詔獄。
雖說是為“天子親審”而押入詔獄,然而皇帝并沒有要親自見寧王的意思。
實際上,自從寧王被捕后,關鍵的重心就已不在于寧王,而只在于各方勢力借機耍弄手腕、爭權奪勢。
有些時候墨煙也懵懵懂懂的,覺得很奇怪——為何會有人熱衷于這種游戲?為何錢權是越多越好的?這些人爭來搶去,到底有什么意思?他們怎么都不會累?
京察的風波從京察開始的前一年冬天便開始蔓延,至今波濤陣陣。
眼見著又來一個寧王謀逆。
往后不過幾年,又是南方叛軍集結、北方異族入侵……
好像只要置身于這京城,便從無安寧。
王小燕對此的回答總是:人就是各式各樣的。
王小燕好像是一個典型的順勢而為、應命而行之人。至于莫遲雨。墨煙模模糊糊知道,莫遲雨不喜歡和她談論政局或是任何其他“有用”的事。
終于——
這一天如約而至。
墨煙看到了督查院送來的奏章。她站在莫遲雨身后努力地探眼張望。
莫遲雨專注地閱看這份奏章,眉心微皺。
“墨煙。”他忽然出聲。
“啊,是!”墨煙回答地有些過于激動,莫遲雨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去一趟錦衣衛,找白僉事。”
“什么事?”
“告訴他,督查院上交的奏章中,將白問清歸為協助裕平王策劃謀反之人。”
“那……只是告知他就好?”
“暫時只需如此。”
“是。”
墨煙當然不是第一次與白啟越說話。
從前,白家兩個兒子在丁憂期時,墨煙時常去叨擾,也就不時會與他交談。白家長子很有長子的風范,但不是以長者權力為尊,而是以長者責任為榮——是那種讓人覺得有些過分熱情的大哥。
墨煙作為白啟鳴的朋友登門拜訪,就也自然而然成為他眼里的小輩。
而今則不一樣了。
站在墨煙面前的是身穿官服的錦衣衛指揮僉事。
而墨煙是東廠提督莫遲雨的近侍。
“白僉事。”
“您是墨煙公公?”
“是。勞煩大人撥冗小談。”
門外廊上傳來有些不合時宜的輕快腳步聲。
白啟鳴從屋外小跑進來,還有些氣喘吁吁:“小公公來啦。怎么突然來錦衣衛?”
墨煙短暫地思量了一瞬,轉頭看向青年,笑道:“啟鳴兄。我是遵督主的命來通報,很快就走的,你別耽誤了差事。”
“那待會兒我送你出去。”
“好啊。”墨煙笑著點點頭。
她走到白啟越身邊,示意他附耳來聽。
這句話很簡單,自然瞬間就說完了。
她退回身,看著白啟越的反應。
“晚上……我想去拜訪莫廠公。墨煙公公看方便嗎?”
“我同督主說一聲,他今晚應該會宿在宮外。”
“勞煩公公了。”
白啟鳴果真送墨煙出錦衣衛衙門。
“啟鳴兄近來在做什么?”墨煙問。
“偶爾輪班巡街……更多的還是幫大哥處理些文書上的事。最近我完全變成給大哥跑腿的人了。這么說來,倒是和墨煙很像啊。”
“哈哈哈,”墨煙笑起來,“對啟鳴兄而言,這倒不失為一種鍛煉。萬一你以后做百戶千戶,也是待在公堂衙門里處理事務的時候多。”
“這么無聊……哎。”
“凡事有利有弊。”
“對了,你剛才和大哥到底說了什么?是不能告訴別人的事?”
“啟鳴兄的話,沒關系。其實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那件事。今日督主在司禮監,看到奏章了。”
白啟鳴怔了怔,低下頭去嘆了口氣。
“也快到午休用膳時候了,我請啟鳴兄下館子,怎么樣?”墨煙安慰道。
二人去找了家飯館。
白啟鳴不喝酒。墨煙點了一壺自己喝。
“墨煙,我們真的能相信你嗎?”白啟鳴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問道。他的眼神很真摯,讓人想起溫順的獵犬。
墨煙將杯中的酒水仰頭一飲而盡。
“啟鳴兄。實不相瞞,墨煙在跟隨督主之前,是由師父撫養。我的師父叫做李通,我是他的關門弟子。”
“李通……”對白啟鳴而言,這是一個確乎有些耳熟的名字。
墨煙將頸間的青鯉玉佩解下來交給白啟鳴。
她原本猶豫是否要解下佩劍,但還是作罷。
“啟鳴兄回去以后可以問問白侍郎。想來令尊會告訴你,他與李同知曾是莫逆之交。”
夜里,白啟騫前來拜訪。白啟鳴也來了。
墨煙候在大門。白啟鳴看見她,露出些許微笑,從懷里掏出一塊疊起來的帕子,將青鯉玉佩還給她。玉佩上存著青年的體溫。墨煙想起很久“以前”,青年天天佩戴著這塊玉佩。
“父親說看到故人之物,倍感親切。托我邀請墨煙公公,往后若是有閑余時間,務必光臨寒舍小坐。”
“多謝。”
白啟越看向她的眼神溫和不少,帶有善意。
或許白問清著實說了不少李通的好話,以至于墨煙也被愛屋及烏。
莫遲雨照例在西廂暖閣招待。
隨便寒暄幾句之后,莫遲雨迅速直入主題:“白僉事既然今日愿意來見我,我自然也會以誠相待。依我所見,之所以有人想要動一動早已遠離朝堂的白侍郎,歸根到底不過兩點原因。”
“請廠公賜教。”白啟越恭敬地說。
“第一,私怨。當年兵部被清理一事,獲利者是尚臨祥和楊、夏幾人及其擁躉。令尊為人清直,廣受贊譽,并且早早自請退官,故而保全了性命和名聲,實為難得。但也因此,若是有機會再踩一腳,那些人中的氣量狹小者想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白啟越思量著。
莫遲雨繼續道:“第二,以仇怨結恩情。”
“莫廠公此言何意?”
“白僉事如今被突然提拔到錦衣衛指揮僉事之職,暗地里廣受關注。您想必不是不知道吧?當然,本督并無意害您招惹是非——實際上,雖說是由本督舉薦,但本督也沒有料到,圣上竟直接將您任命為指揮僉事這一要職。”
“原來如此……”白啟越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很快反應過來,抬頭朝紫禁城方向舉目而視,俯首說道,“圣上隆恩,啟越愧不敢當。”
“圣上畢竟是圣上,他任人唯賢,并不過多考慮臣子之間的相爭相斗。”
這話自然是充滿崇敬之意的贊頌,但似乎又隱含貶義。不過從莫遲雨嘴里說出來,絲毫不會讓人覺著有所不敬。
“如若有人想要拉攏白僉事,將已無官職、朝中無人的白侍郎牽涉其中其實是一件好事。”他看著白啟越說。
白啟越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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