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九月下旬,距離立冬時節已經不遠,天氣越發見寒,早晚都有霜露。
這日傍晚,一名年輕人敲響了白啟越的家門,說要見白僉事。
仆人問他是誰,他自稱是督查院的監察御史。
青年身材矮小,眉眼讓人想到老鼠兔子那類的動物,是所謂“機靈人”的面相。
“免貴姓周。誒,白僉事別太客氣,”那年輕人又說,“我不是為公務而來的。”
白啟越請他進屋。
屋內窗明幾凈。但窗格是樸素的簡單雕花,桌椅都只是四腿完整而已。名貴的陳設擺件更是一件都沒有。硬要說,也就是兩副白啟越夫人自己畫的掛畫,一盆絲毫談不上名貴的翠雀花,和幾把用慣了的舊刀劍。
雖已是深秋,但距離白家開始用炭的時日還有很久。
青年左顧右盼,眉毛一高一低,神色古怪地笑著說:“白僉事真是清風亮節。”
白啟越笑了笑,沒有搭腔。他在想,若是此人去看一看他父親的家,就會知道什么才叫合理利用——每個人都做自己該做的家務事,絲毫不浪費。比如他的三弟,在外是一身飛魚服威風凜凜的錦衣衛,回家是砍柴洗碗擦地板的干活好手。
等到上了茶,周御史開口道:“此前未曾來賀白僉事高升,多有冒犯。”
“哪里話。”
根本不相識,哪需要你來賀。
周御史自然對此心知肚明。他笑容油滑,似乎已經認定眼前這位指揮僉事是個難對付的人,但他并不懼怕:“不知晚輩可否有話直說。”
“請。”
“僉事應當知道,近來督查院奉命調查寧王與裕平王謀逆一案?”
“自然知道。”
周御史點點頭:“之前,督查院呈交了一封奏章,是關于與寧王、裕平王有所牽連之人的匯報。其中有一個名字,晚輩覺得有些眼熟,思來想去,還是向同僚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原來是令尊。”
“我的父親與寧王和裕平王?”白啟越一頓,“太可笑了,這分明是誣告構陷!若我知道是何人所為,定要他磕頭道歉!話說回來,你們督查院是怎么辦事的?據我所知,可沒有人來查過我的父親。難道如今督查院連審都不審,就能定案?”
白啟越冷眼喝道,裝作大吃一驚、怒不可遏的樣子。
周御史連忙抬手道歉,說道:“白僉事息怒、息怒……這份奏章,本不是列舉罪人之名。不過是依照皇上吩咐,把那些從前到現在與二王有過關聯的人脈梳理記錄下來——此‘關聯’是真是假、是淺是深,那自然還沒有定論。”
白啟越瞇了瞇眼。
“那周御史的意思是?”說著,白啟越將一條紋銀從袖口中露出來,遞向青年。
周御史看著那塊銀錠,笑呵呵收了,接著道:“實不相瞞,晚輩與夏玨夏學士是同鄉,中舉后亦跟隨夏學士在督查院做事,忝顏說來,算是有些師生之情。若您有意,我可以幫忙引薦。”
白啟越不動聲色地將青年又打量了一回。
御史口若懸河:“依晚輩所見,此事必然是有所誤會。不過我向夏學士提及此奏名錄、表達疑惑時,他似乎也有所思慮。若是白僉事能當面同夏學士談,想必可以事半功倍。夏學士之前也常同我們提起您的……”
“莫非是‘提’我新官上任,未曾拜見他?”
“哪里話哪里話,您是錦衣衛,我們是督查院,哪有拜不拜的道理。”許是有些吃不透白啟越的態度,對方顯得不太自在起來,“那,您到底怎么看?”
白啟越回答:“有幸拜見,自然要去。勞煩御史安排了。”
第二日,白啟越下值時,那名年輕御史已經在錦衣衛衙門口備轎候著了。
白啟越沒有準備東西,兩手空空跟著青年去了夏玨府上。
白啟越回家時,白啟鳴已經在那兒喝了一壺茶、吃光半疊糕餅。
“大哥是去夏學士府上了?”他一進門,三弟便急著問。
白啟越點點頭。
“怎么不帶我一起去?”
他坐下來,解開官府腰帶、脫掉皂靴,長舒一口氣。
“那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不是小孩兒了,大哥。”白啟鳴拖長了聲音抱怨,“不管有什么事,我都是可以幫你的!”
“好好好,那下次帶你去。”
“下次?”
白啟鳴的眉毛皺了皺,他敏銳地覺察到話里有言外之意:“大哥你莫非……”
白啟越搖搖頭:“夏玨真是個老狐貍。跟我推諉扯皮半天,又唬得我答應了再去拜見楊維祥。一節一節逼著我低頭彎腰,不可謂不巧妙。像我這樣的粗人哪里說得過他們。”
白啟鳴有些明白過來:“夏學士沒有明說他可以幫忙?”
白啟越默然不語,點點頭。
“這么說來,”白啟鳴的眉頭越皺越緊,“上次那個周御史只是第一步,現在的夏學士也只是第二步。而事情說到底,其實是楊大學士安排的?”
白啟越嘆著氣,提起茶壺給自己倒水喝。
他喝了幾口茶,沉思著,情緒有所平復。
他收回了方才那種發泄不快的放肆措辭,轉而道:“也不好說。或許那幫文士就是規矩多,習慣這樣層層次次互相結交的方法。”
“啊?那還真不如莫廠公,他多直接,要說話就見面說。”
“那能一樣?”白啟越笑了幾聲,“大學士是大學士,權宦是權宦。就算權宦頂了天,也不會有讀書人想做宦官呀。”
“越是格調高,不就越該平易近人……”白啟鳴嘟噥道。
白啟越搖搖頭:“這世上聰明厲害的人多,圣人仁人卻少。”
白啟越說話和白啟騫一樣,時常帶著些許憤世嫉俗的隱調子。
白啟鳴有所猜測,他認為這或許是因為大哥二哥出生比他早,在有記憶的年歲里親身經歷了父親在官場的糾葛,同時目睹了父親失勢后心態的失落、家里產生的種種變化。
“好了,總之還是走一步看一步。”白啟越按了按酸痛的后頸,舒展因為拜見夏學士而緊繃的手腳,“下回去楊學士府上,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拜見次輔,該不該備禮?”
“禮數總是該盡的……不過也確實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下回提一對鴨子去就罷了。”白啟越隨意而無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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