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馮永亭才涼涼地道:“起來吧。”
“多謝干爹!多謝干爹!”馮林連連磕頭謝恩,額上很快紅了一片。
“當初挑你近身服侍陛下,是看你機靈。如今看來,你這機靈得有點過了頭了。”馮永亭慢條斯理地說著最讓人絕望的話,“所以,從今后你不必再在陛下面前出現了!”
馮林聞言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指甲死死地扣進掌心,直到指縫間沁出血來,馮林才算勉強找出一絲理智。
馮永亭冷眼看著血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到底沒有繼續趕人。
要成事,首先就得狠。
對別人要狠,對自己更得狠。
馮永亭端起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茶沫子,靜靜地看著馮林表演。
馮林見馮永亭沒有喊人把他架出去,不由地松了口氣,拳頭卻握得更緊了。
眼下,是他唯一自救的機會!
凈身入宮,好不容易進了內書堂,讀書識字,苦熬了十年,才認了馮永亭這個權勢煊赫的干爹,他不能就這么放棄!
“干爹責罵兒子糊涂,是因為兒子說錯了話。”馮林伏身恭聲道。
馮永亭繼續刮著茶沫子,不說話。
馮林悄悄松了口氣,繼續說道:“兒子不該說‘還沒有得干爹的準話兒’……”
怎么能把什么都告訴太后呢?
馮永亭放下茶盞,揚了揚嘴角。
還不算是太蠢,知道錯在哪兒,也知道在這宮里說話得留一半。
馮永亭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問道:“說吧,還有什么事兒沒來得及稟報太后娘娘?”
馮林聽到“沒來得及”四個字,就知道自己這是過關了,不由地長吐一口氣,卻并不敢露了形跡,依舊伏在地上,恭聲回道:“陛下說‘聽說茶樓、酒肆、ji……咳咳,戲園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們也去梨香園,體察民情?’”
馮林學得惟妙惟肖。
馮永亭聽罷冷笑道:“就這點子事?”
馮林點了點頭,躬身回道:“陛下師從張首輔,飽讀經書、通曉政理,克己勤政,怎么會自己想出這些話來?兒子只怕是,有人想要獻媚陛下以邀寵,所以才拿了這些污糟玩意兒來誘引陛下……”
馮永亭眼底寒光一閃而過,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宮中誰不想邀寵?可也不見得個個都能獲得圣眷。這點子風浪你都經不起,將來要我怎么放心?”
馮林一聽,忍不住心潮澎湃,連忙叩首立誓道:“干爹放心,兒子謹記教誨,定然不會讓您老人家失望的!”
呵,到底是年輕人,不夠沉穩,一句似是而非的許諾就這么感恩戴德、喜形于色了!
不過,這樣的人,用起來才順手嘛。
馮永亭冷笑,將個果子在手里轉來轉去,玩弄于股掌之間。
“對了,陛下今日出宮,可是為太后娘娘尋壽禮去的?”馮永亭驀地出聲問道。
馮林一愣,怔怔地對上馮永亭那玩味嘲弄的眼神,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件事情只有他和隨行的御前侍衛知道,明明沒有外泄,馮永亭又是怎么知道的?
“干爹,我……”馮林目露惶恐與掙扎,聲音干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行了。這幾天,你就先歇著吧。”馮永亭沒有繼續追究下去,開口趕人。
馮林慌忙抬頭辯解道:“干爹,我可以……”
“可以什么?”馮永亭嘲弄地笑道,“可以違抗圣命,把一切都告訴我嗎?”
說著,聲音陡然冷厲起來:“真要是那樣,你現在就可以去死了!”
公然違抗圣命,萬死難恕!
這是弄權的底線。
馮林嚇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蟬。
“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那張臉,還怎么在陛下跟前伺候!”馮永亭收起厲色,不耐煩地揮揮手,又給了馮林一顆定心丸,“等傷養好了,再到陛下跟前伺候吧。免得‘驚擾’了圣駕,就是干爹也保不了你。”
明明最后一句話是威脅,警告他將今夜之事爛在肚子里,否則……
但是馮林聽了,一顆心卻徹底落了地。
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被威脅。
“多謝干爹教誨,兒子告退。”馮林再三叩首,膝行退至殿門,這才起身,開門,躬身退了出去,又輕手輕腳地合上殿門。
門外一個內侍都沒有,想來是馮永亭早就遣散了。
看來,今夜就算是他不來,馮永亭也會找他來問皇帝出宮的細節和目的。
馮林悄悄松了口氣,摸了摸紅腫的臉頰,低低垂首,借著夜色的遮掩,悄悄回了自己的住所。
英國公府和皇宮內的波瀾,黃宜安自然是無從得知。
她正琢磨著自家那兩間鋪子,該做什么生意才好呢。
雖然五丈風報酬豐厚,但是爹娘卻從來都不舍得花用,尤其是父親,總覺得他作為一家之主沒有讓妻兒生活無憂就已經夠失敗了,怎么還能用女兒辛苦掙的銀子呢?
因此她想了許久,決定從自家的兩間鋪面入手,看能不能找個本錢少、利潤穩的生意,慢慢地做起來。等鋪子里有了進項,爹娘花用也會心安理得一些。
正好時序入夏,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春日的脂粉用著不免稍顯油膩,她便琢磨著做兩瓶清爽的花露,一來自己用著舒爽,二來也可以饋贈親朋好友,若是用得好,或許她可以試著開家花露鋪子。畢竟是幾十年后的宮廷配方,效用肯定不錯。
五丈風最近正在全力準備李太后壽禮一事,鮮少再做新做新紙鳶,聽說把庫里存著的現貨都掛出來售賣了,因此她倒也不必忙著設計新圖樣。
至于壽禮“海晏河清”,她拿了主意,剩下的是該找文人雅士揮毫潑墨,還是找最厲害的匠人扎制,或是找人試放,劉季自會安排妥當,也不用她操什么心。
閑下來的時間,正好試做花露。
黃宜安就地取材,準備拿院墻下那一溜兒茉莉花來試手。
王氏見了,也來幫忙摘花,一面笑道:“自打上回傷好了,你倒是越發喜歡捯飭這些東西了。”
先是紙鳶,如今又是花露。
“姑娘家又不能讀書科考入仕,可不就擺弄些花兒粉兒的嘛”黃宜安撒嬌混了過去。
“這話倒是不錯。”王氏點點頭,一臉驕傲地說道,“不過,也不是個個姑娘都能有我家閨女這般厲害!”
上回五丈風又派人送來一百兩銀子,也說是報酬,驚得她眼睛都直了。這才過去多久,五丈風就送了兩百兩銀子過來!
照此下去……那銀子還不得堆成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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