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前一直苦于不能讓滿屋的酒客安靜下來聽她說書，那日在玉壺春聽那位盲人先生說《始皇帝統一六國》，就聽他先說了一首定場詩，想起確實該有這么一道程序。經過這段日子的整理，她也想好了開端，就從郭靖和華箏兩小無猜，在草原習武養雕開始。酒客們多是俗人，耐不得長篇大論的背景介紹，初初只撿他們感興趣的著重說，漸漸引出前情；只要能讓大家伙兒聽進去，后面的情節自能漸入佳境。

有了這樣的主意，小五便先拿翠兒練手，第一遍先講給她聽。這是金庸老先生的名著，精彩毋庸置疑，小五上輩子又是老師，五尺講臺上講慣了的，自然很快進入狀態，直聽得翠兒如癡如醉，講到酒館打烊、何大富他們回家才得停歇。

翠兒雖然敢跟白氏頂嘴，確實怕極了何大富的，聽見何大富遠遠的咳嗽聲便立刻吹熄了燈燭。小五故意說自己嗓子都說啞了，嚇得翠兒忙躡手躡腳去倒水，輕輕將水杯塞進小五手里急道：“小點聲兒！讓爹知道我現在還沒睡就完了！”

小五自然不想沒事找事，只瞧翠兒樣子好笑逗她一逗罷了，所以默默喝了水放在炕桌上，便屏聲息氣的盡量裝睡。她此刻腿上雖是疼的，心里卻有些開心——有翠兒這樣的姑娘陪著，雖然多了一張賣身契，也算不得人生低谷，反而斗志昂揚。

大保雖不情愿，但到底要聽何大富的話，隨意給小五大了一雙拐杖，倒是白氏細心檢查、完善，交到小五手里時已經算得上舒服實用。于是小五稍有好轉便拄著那拐杖去酒館上工，只是工作量少了大半，只招待客人、沽酒和唱曲。

有了翠兒練手，小五心中早就有了計較，這一日特地沒有唱了一首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因曲調優美婉轉，稍稍一唱便靜了場，酒館內所有酒客都不再出聲，細心聆聽：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了她的賬房，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她那粉紅的笑臉，好像紅太陽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這首民歌在現代社會傳唱數十年經久不衰，自是有它獨特的韻律和魅力，小五唱完好一會兒酒館內還余音繞梁，各個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小五正要往華箏身上引，卻聽喬爺拍手贊嘆道：“這曲調新奇也倒罷了，難得的是……聽你一唱，那姑娘仿若真的坐在了眼前一般……”隨即看著小五笑，“莫非就是小五你嗎？”其余酒客聽了，俱跟著哄堂大笑。

喬爺的發問恰到好處，小五心情大好，故意開玩笑道：“我自然也是美麗動人的，但跟這姑娘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人家是草原上的公主，名叫華箏，出身高貴，艷麗無雙，還養了一對白雕呢！”

這是她預計好的，其實只是攀扯。民歌中的姑娘應在新疆，絕非蒙古，但為了引出《射雕》的故事，也只能如此了。

酒客們聽她一說果然興致大增，紛紛詢問“原來這姑娘真有其人”，還讓小五快快說說這公主華箏的故事。

小五背地里準備了很久，又給翠兒試講過，自是信手拈來：“華箏公主長在蒙古草原，講她之前要先跟諸位說說這草原——草原上長大的人不像咱們，個個開放闊達、不拘禮數。華箏公主雖是金枝玉葉，也是在草原上瘋跑著長大的。因此她并沒有很強的尊卑之心，偷偷愛上了一個漢族男孩……”

喬爺笑著跟小五打岔：“你小小年紀，也懂得談情說愛？”

小五俏皮笑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別說旁的，快說這華箏，”其它酒客不耐，急急催促小五道，“一個蒙古公主，怎么喜歡上漢族小子了？難不成這漢族小子也是達官貴人之后？”

小五笑道：“非也，非也。這漢族小子名叫郭靖，還沒出生爹爹便被壞人害死了，他娘生他時差點死掉，幸得蒙古大漠的好心人相救，才活下來，母子倆也跟著恩人們來到草原生活。但這小子也確是值得喜歡的。咱只說一件事兒——他六七歲時自己一個人在門口玩，忽然有個身受重傷的黑袍將軍逃將過來，奄奄一息跌落馬下。郭靖知道他正在被人追蹤，忙將他藏進草叢里，追兵趕到時看見了黑袍將軍的馬，對郭靖軟硬兼施，又是打罵又是用金銀誘惑，小郭靖都沒說出黑袍將軍的下落……”

“這便假了，”有酒客插話道，“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給金銀都不說，天下哪有這樣的傻子？”

小五正色道：“您說到點子上了，若只能用一個字形容郭靖，便是一個‘傻’字。可反過來想想，那黑袍將軍獲救后收他為徒，可不就是因為他的執著仗義？就算咱們自己，愿不愿意跟這樣一個又傻又仗義的人做朋友呢？”

幾句話說得那酒客啞口無言，其他人也忍不住紛紛點頭，連喬爺都忍不住連聲慨嘆：“說得是，跟這樣仗義的傻瓜做朋友是何等放心的事兒？也難怪被小公主看上了。”

小五點頭道：“華箏是大漠公主，從不為金銀發愁，又跟郭靖從小玩到大，喜歡他的純真憨厚是自然的……”她由此入手，漸漸鋪陳開去，滿酒館的人也越聽越入迷，個個雅雀無聲。

從此每日小五都給大家講《射雕》，酒客們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半個多月，小小的老七酒館每到說書時間就擠滿了人。有來晚了沒聽見前情的著急，總想讓小五重頭再講一遍，每次都被何大富攔下：“諸位爺要是愛聽，講完了再讓小五講一遍——到時候您再來就是了。”

眾酒客也只好答應。

這聲名很快傳播出去，來酒館聽書的新客越來越多。何大富是生意人，一見如此很快便立了規矩，每天酉時三刻準時開講，時間是半個時辰，中間有半刻的休息；另開講期間無消費者不能進店，最少也得二兩酒，還得坐在靠門那邊新加的長凳上。

白氏是個細心的，提醒何大富規矩新立，怕有熟客不滿，何大富便讓大保寫了《道歉書》事先貼在堂內，將丑話說在前頭，好免去類似的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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