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孫大夫！

孫大夫的衣著打扮比從前干凈富貴了不少，頭發和臉也都收拾得清清爽爽，整個人像是年輕了十歲。他背的藥箱也是新的，面色表情跟在村子里截然不同，一副小心謹慎唯唯諾諾的樣，直到看見了小五才微微一愣，到底沒說出什么。

白氏的目光也是躲閃著小五的，但說出的話都像是給小五聽：“酒館隔壁的店鋪租出去了，是這位孫大夫開的圣手堂，五嬸她們都去過，說孫大夫既有禮貌醫術又好。”說罷又跟孫大夫道，“炕上這位就是，前兩天摔斷了腿……您看看可需換藥？”

醫術好不好不知道，這有禮貌……

小五真是哭笑不得，但瞧孫大夫遮掩得很好，索性什么也不要說了，只老老實實讓他診。中間孫大夫還判若兩人的跟白氏客客套套說話，比方之前是誰看的，有沒有藥方什么的，最后還寬慰白氏小五并無大礙，按時換藥即可，看完后還十分恭謹的躬著身子跟白氏謙讓著去外面開藥。

翠兒對小五真的很照顧，見他們出去了便去廚房端來剛剛熬好的大骨湯煮面，并擺在火炕中間的炕桌上，還細心扶著小五去炕桌邊吃。小五輕聲道謝她也不愛聽：“不把我當朋友是嗎？”直聽得小五心中五味雜陳。

面吃到一半兒孫大夫便重新進來給小五換藥，白氏到底是開門做生意的，看出小五看孫大夫的眼神不同，主動笑問小五“難不成是認識的”，小五用詢問的目光瞧了孫大夫一眼，孫大夫便主動笑道：“我方才一進門也瞧著眼熟，像是桂花村的余小五，沒敢認。竟是真的嗎？”

小五便也老老實實的笑：“正是，孫大夫好。我奶奶現在怎樣了？”

她當真只是關心奶奶的身體，并沒有其他意思，孫大夫卻似有些不悅，但那神色只是一瞬，很快展顏笑道：“余奶奶恢復得極好。我前幾天搬過來時還見過，正背著竹筐拾柴呢！”

這讓小五心里放心了不少，白氏也才知道原來都是故人，彼此又客套幾句，左右不過是“以后是鄰居了，要互相照顧”、“有時間去我們酒館吃酒”之類的。

待送走了孫大夫折回來，白氏才安安靜靜的坐在小五面前，什么都沒說先紅了眼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小五最見不得這個，但此刻寄人籬下，身份有別，只能忍下一時之氣，低著頭一言不發。

翠兒平日總跟白氏頂嘴，關鍵時候還是護著親娘的，撲上來拉著小五道：“小五，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再不情愿也被我家買了，我跟我娘也并沒把你當成下人，我娘替你求醫問藥，我日夜照顧你。怎么，還要我娘也跟你道歉嗎？”

白氏忙攔著翠兒哭道：“翠兒，是為娘的不對，騙了小五……可小五，何家是你何叔主事，我也沒法子啊！”

聽這母女倆一唱一和，真讓小五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不明白事情怎么變成這樣。翠兒說她們沒把自己當下人，但賣身契在人家手里，能跟自由身一樣想走就走嗎？自己還仿若受了人家的恩惠，被照顧，被醫治……可打斷自己左腿的明明是何家的人啊！

這又怪誰呢？怪誰都不如怪自己一朝輕信！

現如今話語權掌握在人家手里，自己只能暫時認栽，徐徐圖之罷了。

因此小五只能暫時隱忍，表情尷尬的微微躬身向白氏道謝：“白姨，您別哭了，再哭也于事無補。我也多謝您和翠兒醫治我、照顧我，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清楚，我堅決不做大保的小妾，您別勸我，也別逼我了，否則我就只能一頭磕死在這屋里。”

“我也是為你好……罷了，罷了，大保也說了……”白氏拉起小五的雙手哭道，“不逼你了。以后你安心在酒館打雜，想唱曲兒唱曲兒，想說故事說故事，都由著你了。”

這倒讓小五有些驚喜：“我可以說故事嗎？”

白氏點了點頭，有幾滴眼淚順勢甩到了小五的手背上：“只是隨便講個故事逗酒客開心，小孩子玩鬧罷了，不是什么大事兒。”說到這兒抬眼飛快的瞧了小五一眼，又飛快的將目光垂下去，流著眼淚低聲道：“好孩子，你聽白姨的話，不要跟你何叔拗——他是男人，一根筋，又頭一回買奴……凡事都聽過來人的，手里難免沒個輕重……你若執拗，怕是還得吃苦……你是吃苦耐勞的厚道孩子，我自是對你好的，但做不了你何叔的主……”

說真的，白氏一字一淚，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實在話。何家比桂花村余家強，并沒有瞧見男人天天打女人，但何家凡事都是何大富做主，也是小五老早就看出來的。

小五自然怪白氏欺騙自己，可縱觀相識到現在，除了這件事，白氏何曾虧待過自己？倒是自己先騙的人家，大保打自己時也多虧有她護著……兩兩相抵，也算是扯平了。

她左腿斷處鉆心得疼，心里也五味雜陳，不由得也流下淚來。這是她蘇醒后第一次流淚，白氏知她能哭就是心里軟了，忙伸出雙臂將她抱在懷里輕聲安慰，細語呢噥，溫柔似水，小五聽在耳中眼淚越流越多，終于回抱住白氏，跟她抱頭痛哭了一場。

哭過之后，氣氛緩和，兩人相對著說話也舒服很多。白氏讓小五先休息著，這兩天讓大保給她做個拐杖，也好去酒館開工：“傷筋動骨一百天，原該多讓你休息的，可酒館的人早就鬧開了，個個都想聽你唱曲——你去了也不用干活，只找把椅子坐下，踏踏實實唱曲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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