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來子很快將面前的大餅、牛肉一掃而空，招呼著小五還讓再添，小五答應著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想要錢就今晚就別再說話”，隨后再去何大富那里賒了端過來。余來子不知小五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瞪著一雙疑惑渾濁的眼睛瞧了瞧她，一言不發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牛肉。

時辰一到，小五醒木一響繼續說《射雕》，余來子才忽然明白過來小五那句話的意思。他第一次見五丫頭如此精神煥發，嘴里滔滔不絕說著聽不懂的故事，時不時還冒出個段子逗得全場哈哈大笑，但當五丫頭再說，多想笑的也憋著不再出聲，生怕笑聲淹沒小五的聲音，錯過一字半句。

余來子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這幾個月究竟發生了什么，讓原本熟悉無比的五丫頭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竟敢在這么多人面前侃侃而談，所有人還都認認真真的聽著，跟著她說的不知是什么的故事嘆氣、大笑，有時候甚至還抹眼淚。

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成天干活、挨打、頂嘴的倔強孩子，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劈柴、做飯、翻地的土猴子……這孩子渾身上下閃閃發光，就是從前看見孫大夫，看見胡三……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別人，誰會說這么多好聽的話啊！還一屋子的人聽著！再瞧屋子里的人，可都是城里的老爺們，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卻都眼巴巴瞧著自己的閨女，老實的跟一屋子學生似的！

漸漸的，余來子覺得自己飄起來了。臺上那個光彩照人的小孩，可是他的親閨女呢！自己怕是要發大財吧？以后這一屋子的人也都得對自己恭恭敬敬吧？瞧旁邊的孫大夫，以前在村里趾高氣揚那樣子，什么時候肯跟自己肩挨肩的坐著，眼珠不錯的瞧著自己閨女，一句不敢反駁的聽她說話的？！

他在這種狀態中聽完了小五的整場表演，途中親眼看見有人扔錢打賞，那賞錢都用繩子串著，一看就不少，甚至還有扔銀子的。小五根本不用彎腰去撿，都是那個穿得干干凈凈的小小子端著托盤撿起來，笑吟吟放在小五的桌上。

他覺得驕傲極了，身邊有人問“這是你閨女嗎”的時候，也覺得自己身上也似乎發著光。還有人問他小五這故事從哪兒學的，他哪兒知道？正想如實相告，這才明白小五對他“別說話”的囑托，傲然仰著下巴做出不屑理人的姿態。

余來子親眼瞧見小五把賞錢的一半交給何大富，更從剩下的一半里又交柜上許多，說是他和余李氏今晚的飯錢，心疼得后槽牙上的肌肉都在跳。

“你干嘛給他那么多錢？！他買你才花了四兩多！”余來子不敢去問何大富，只追著收拾東西準備打烊的小五抱怨。小五笑吟吟的瞧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剛才還怒火沖天的余來子被那雙眼睛一瞧，頓時覺得后背發涼，不敢再跟女兒多說一個字。

他心里又疼又恐慌，疼的是小五給何大富的錢，恐慌的是原本任打任罵的小五忽然變得失去控制。從前大丫、二丫兩個女兒雖賣了，卻還是予取予求，即便后來大丫的態度越來越差，也從來沒有小五這種氣場。

這半年到底發生了什么，讓從前可以隨便打罵的賠錢貨，變成眾人追捧的搖錢樹？最可恨的是這些錢明明應該落入自己的口袋，如今竟白白分給他人！

他又怕又恨，偏不敢再跟小五啰嗦，更不敢多問何大富一句，心里一個勁兒后悔此番沒讓余二柱來……

他只能默默忍著，左右這一輩子最會做的就是忍，直到酒館掛上門板，小五跟何家人告了辭，帶著自己和余李氏走路去悅來客棧。

此刻已是子時，客棧前臺只有個當值的伙計睡眼惺忪，見他們來了才略略清醒些。小五要了兩間挨著的客房，又要了兩壺熱水，入住后又伺候余李氏洗漱。

余來子終于盼得沒了外人，小心翼翼捧著小五稱贊：“你如今真是出息了，說會子話就能掙那么多錢！肚子里竟裝著那么多故事！在村里怎不見你展露？”見小五邊給余李氏洗臉邊抬眼瞧了自己一眼，眼神中頗有些不信任，忙主動補充道，“我什么都沒說。”

小五這才笑道：“不說就對了，說了沒咱們父女的好處，賞錢說不定也讓旁人賺了。”

余來子仔細咂摸小五話里的意思，也很快覺得自己咂摸出來了，連連點頭：“對！對！什么都不跟他們說！”說話間見小五將懷里今日剩下的所有賞錢放在旁邊桌子上，大大的一堆瞧得他整個人都有些發抖，想立時收進自己包里又不敢，只怯怯的瞧著小五。

卻聽小五道：“這些拿出二兩銀子給奶奶，其它都是給您的……”

“啊！”

余來子撲過去就數，折合下來竟有六兩三錢又二十文這么多！大丫二丫那兩個賣進城這么多年，總共也沒見給過這么多！他開始自責今晚吃的酒肉太多，早知道剩下的錢都是自己的，就該少吃些。

“但我有個要求——您用這錢幫我辦件事，若辦成了，以后還有，辦不成，以后也不必再來找我，您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罷了。”

余來子像心里熊熊烈火被潑了冷水，整個人一下子便涼了許多：“我……我怕我不成……”

小五笑道：“我都沒說什么事兒，您怎么就知道您辦不成？”

“我……”余來子一張囧臉越發局促，求助似的去看余李氏，余李氏卻塔著眼皮瞧都不瞧他們，都不知聽見了沒，只能自己跟小五解釋，“你爺爺說我干什么都干不成……要不你說，回家讓你爺爺辦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