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來子被說動了些，卻還是不敢說話，還是余李氏忽然抬起眼皮的問小五：“什么事兒？”

小五聽奶奶終于說話了頓覺心花怒放，再瞧她雖然面色疲憊，干枯瘦小，一雙張開的眼睛卻如從前一般有精神，立覺心中安定了許多：“我學了個造紙的手藝，用料極普通，咱桂花村到處都是，就是麻煩辛苦些，想讓爹爹學了，以后我收了寫書賣錢。”

“紙？”余來子一聽來了精神，“聽說過，老貴了！咱能造出來？”

小五看他的樣子有了希望，忙對他笑道：“能，我自己試過。”隨即又再次鼓勵余來子，“您要是能做成這事兒，以后咱家的日子肯定越過越好，連胡家的地都不用種了——咱余家自己當地主！弟弟以后也會更有前程。”

一番話聽得余來子既熱血沸騰，又忐忑害怕：“我……我怕我干不成……”

“您瞧我，”小五擦了手起身站在余來子面前，“半年前，您可想過我能在城里賺這么多錢？您是我爹，我都能成，您怎么就不成了？”

見余來子既眼神閃動躍躍欲試，又縮手縮腳不敢應答，便軟硬兼施道，“您實在不想干也成，這幾兩銀子我給您了，從今天開始也別再來找我，”說到這兒指了指自己的瘸腿，“何家的人看著親切，其實兇得很，我這腿就是他家大兒子何大保打折的。”

余來子仿佛此刻才注意到小五的瘸腿，臉色煞白的癱坐在椅子上大氣都不敢出。

“他不辦，我辦。”洗漱過的余李氏忽然精神了很多，挺直了干瘦的身軀伸手給余來子要錢，“我五丫都試過，做成了，我還能做不成？你把錢給我，我做，做出來紙五丫你用管夠，多出來的我拿出來賣錢！”

“怎的就輪到您了？”余來子忙將那袋子錢塞進自己的衣服里，挺直了腰板跟小五保證，“我成！我成！你快告訴我怎么做！”

小五跟余李氏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忙將造紙的法子細細說與余來子聽。

余來子一聽信心倍增，直呼那么金貴的紙原來用料這么便宜，小五怕他粗心，忙將注意的事項一一叮囑了，并提醒余來子道：“還有一件，以后不許爺爺再打奶奶了，再打以后您老了我也天天打您。”

余來子一聽氣得直瞪眼，但又不敢反駁，只好窩窩囊囊的點頭。

余李氏內心是瞧不起兒子的，只是不能打擊兒子的勁頭，便幫著多問了許多細節，比余來子還要認真幾分。

等余來子回自己的客房睡覺，又忍不住提醒小五：“你爹不是個能成事的，怕是要浪費你的辛苦錢。”

小五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城里寸土寸金，造紙的事兒只有余家做最合適，就算最終余來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錢白花了，也有言在先以后不要來跟自己要錢。這就算是個賭博吧，買定離手，全看造化。

余李氏雖然奔波了一天，此刻能跟小五獨處也精神了不少。她先是詢問了小五傷腿的緣由和近況，又敘說了桂花村的情形——余家添丁進口，不勝歡喜，三丫的婚事也說定了，明年年底就辦；說著說著又詢問大丫的情形，聽小五說完忍不住流淚道：

“你們兩個都出息了！你大姐現如今伺候著李家的公子哥，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能被收了房，終身有了依靠；你這差事真是賺錢的，就是主家太狠，連腿都能給打折！還是多攢點錢早點贖身是正理！”

余來子整晚都沒提小五的傷腿，余李氏卻到現在還惦念著，兩下對比，由不得小五不感動。但有些事奶奶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也幫不上忙還要白白發愁，所以小五只是順著她安慰：“您放心，我在攢錢呢。造紙的事兒您多督促我爹，要是能做成，對咱余家、對我，都是天大的好事兒。”

余李氏立刻挺直了干瘦的腰板保證：“有我，你放心就是。”

小五也不知道余李氏能不能管得住余來子，回了桂花村余二柱對此事又會是什么態度，但這些已由不得她管，總之錢她出了，能做成皆大歡喜，做不成買斷父女關系，除了奶奶和三姐誰都不要來找她。

她又想起前幾日跟翠兒的對話，便問余李氏，三丫是嫁給二蛋子好些，還是進城博一個前程好些？

余李氏干瘦的身子一萎，無力的說道：“個人有個人的命。二蛋子雖是傻的，趙家卻是咱村里的大戶……我瞧你三姐也是歡喜的，你走后他們常有來往，聽說前一陣子胡家小子找你，還是靠二蛋子傳的信兒；現如今若說讓你三姐也進城……何家太狠了，打人能把腿打折！你三姐來不是受罪嗎？再說她未必有你賺錢的本事，倒不如好好的在家，嫁人生子最好。”

小五聽她分析得透徹有理，自己也無從反駁，便不再想這件事，只叮囑奶奶也教三丫造紙。她聰慧能干，比余來子更靠譜，若造紙這事兒真成了，說不定還要靠三丫發揚光大——她心靈手巧又勤快，以后能做出帶顏色、帶花紋的紙也說不定。

老七酒館打烊就晚，再跟余來子、余李氏秉燭夜談，轉眼已到四更，再不睡明早小五便起不來上工了。是以她自己也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像小時候一樣跟余李氏同塌而眠，睡得很是安心。

可惜沒睡多會兒，小五便因生物鐘作祟，像平常一樣蘇醒起床，見余李氏睡得正香，知道她昨日辛苦了，便躡手躡腳起來，下樓跟伙計交代好，自己收拾妥當拄著拐杖朝酒館走去。

一瘸一拐剛走到路口，小五就看見孫大娘氣喘吁吁的迎面跑了過來，瞧見自己立刻撲上來哭道：“小五！小五！你家何老板搶我的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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