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不知道怎么跟方先生解釋，畢竟這油印機是西方的產物，她自己都只在學校倉庫里見過，“就是用鐵筆在蠟紙上寫字制成蠟版，然后把紗網放在紙上，用油墨在蠟紙上一滾……”

她一時之間說不清楚，索性拿紙筆畫了出來，邊畫邊講解：“……這東西用起來也不快……不知道會不會比一頁頁抄錄省力？”

跟打印機自然是沒法比的。

鳳蝶雖覺懵懂卻也驚喜于小五的奇思妙想，方先生更是摩拳擦掌要做著試試：“這么好玩的東西真是聞所未聞，不管是不是省力都可以試試，左右我現在閑得發慌……”

“你閑得發慌嗎？”

院門口忽然傳來正在變聲期的男聲，隨即大門一推，一對主仆從門外緩緩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位身材比例很好的志學少年，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帥氣逼人，一雙桃花鳳眼深陷在眼窩里，竟有幾分西域風情。

小五初看那臉覺得有幾分熟悉，待那人看向自己時笑意瞬間結冰，才忽然想起……

“表弟？！”

小五忍不住低聲驚叫了出來。

那少年面容更冷，斜眼瞧著急忙起身走向他的方先生：“這是你給我找的表嫂不成？”

“沒有沒有……”小五連忙擺手。

方先生也被逗得笑了，摟著那少年的肩膀給小五介紹道：“這是我表弟黃七，你跟著明兒叫他七哥就是；這孩子是明兒的朋友，名叫‘小五’。”

小五看在方先生替他如此盡心的份兒上，暫不打算跟他計較曾經搶錢搶糧的事兒，微微施禮叫了聲“七哥”。

黃七卻仿若沒聽見，只轉身讓侍衛從提籃里抓出一只純白色的波斯貓給方先生：“你要的貓。”

“哇”

那貓兒的頭又大又圓，耳朵小得幾乎全部掩藏在濃密的長毛之中，瞧著就想擼一把；再加上四肢短粗，尾巴蓬松粗大，整只貓像極了萌萌的白絨毛球；更難得的是一雙圓溜溜的雙眼，如寶石般一藍一褐，亮澤動人。

小五的少女心瞬時被這貓咪激發了，雙眼冒光的去抓鳳蝶的手；鳳蝶也被這萌物打動，整個人都沒了矜持的姿態，握著小五的手恨不得跳起來。

方先生立刻笑著雙手接過來放在地上。那貓主子倒不認生，溫柔低叫著審視著院內的領土，小五忙蹲下身子學著它“喵喵”輕叫并伸出友誼的手。

那貓主子稍稍猶豫了一瞬，便長長的“喵”了一聲，溫文爾雅的走到小五手邊，先蹭頭再蹭脖子隨后身體……從頭到尾一路從小五手邊蹭了過去，那柔軟的觸感舒服得小五整個人都要化了，想伸手要抱抱，貓主子卻“喵”了一聲滑開，高傲得朝鳳蝶走了過去。

這貓簡直太漂亮了，且叫聲纖細動聽，性情溫柔又傲嬌，引得小五和鳳蝶瞬間臣服，再沒心情厭棄黃七的無禮。

黃七則跟方先生緩緩坐在桌邊，不著聲色的上下打量著小五，隨即轉頭對方先生笑道：“我剛聽見你說閑得發慌……怎么信中說忙得很？”

方先生立刻笑著將小五方才畫的油印機遞給黃七：“這不是忙著嗎？想把這東西做出來。聽原理倒是可行的。”說罷又擺出一副慈父臉去望小五，“也不知這孩子怎么想出來的，真真是個天才。”

“跟我回京吧。”黃七對小五冷若冰霜，跟方先生說話的態度卻十分柔軟，言語之間也滿是真誠。

方先生的目光卻只落在兩個女孩和一只貓身上：“我爹臨終前叮囑我，至死不要再涉足朝堂……”

“你不想為姨丈和姨母報仇？”黃七一雙桃花鳳眼閃動，附在方先生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也不想報奪妻之恨？”

方先生的容色微微一滯，隨即又恢復了往日掛在肉皮上的笑容：“你那時才幾歲，懂得什么？無非是聽了別人幾句蠱惑……”

“那我呢？”黃七言語之間有些焦急，“你放心讓我一個人……”

“你可以跟我留在務城，一輩子逍遙快活。”

“你活在姨母和姨丈的鮮血之上，竟覺得逍遙快活？”黃七的桃花鳳眼中湖光盡退，滴水成冰。

“小五，”方先生卻不理他，只笑著站起身朝小五走過去，“喜歡這貓嗎？”

“喜歡！”

小五此刻已經取得了貓主子的信任，被允許虔誠撫摸那毛團，歡喜得渾身上下都閃爍著豆蔻少女的光輝，讓人分不清是貓兒軟萌些，還是她軟萌些。

“這是明兒托皇七從京城帶過來送你的，你可得記著謝他。”方先生笑道。

小五的熱情稍稍減退了些，一雙手緩緩從貓兒身上收回來，滿眼都是濃情蜜意的不舍：“我該去三爺府了——鳳蝶姐姐留在家里待客吧。”

鳳蝶忙應了聲“是”，抱著貓兒隨小五進東廂房更衣，隨后小五身著男裝、方帽走了出來，拱手沖方先生和黃七道了別，又甜甜沖鳳蝶和貓主子揮了揮手，倒背了雙手走出院門。

黃七看得有些驚奇：“她……怎么這身打扮？還一個女子單身出門？”

鳳蝶滿臉都是驕傲：“我們姑娘自來同男子一般……不對，多少男子都不如她呢！她如今在惠豐居和玉壺春說書，誰要想聽得提前預定座位呢！”

黃七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他緩緩看向悠然笑著的方先生，每個頭發絲都寫著不可置信：“你收土匪的兒子做徒弟也就罷了……竟還跟個戲子住在這巴掌大的院子里……這就是你說的……逍遙快活？”

“對，”方先生的笑容漸漸滲透進皮膚肌理，深入骨髓，“我覺得他們比京中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有趣些。”

“我呢？”黃七的面色卻越來越清冷，薄而無情的雙唇漸漸緊閉。

方先生瞧著他，深深嘆息道：“你在京中不快活。既然不快活，又總掛念我，何不擺脫那凡俗事務，跟我來務城過活？”

這話讓黃七氣惱得長身而立，頭也不回的帶著侍衛出門：“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又何曾真正的快活過？”

方先生剛剛深入骨髓的笑容漸漸上浮，最終又同從前一樣，如面具一般浮擱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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