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染紅了山林,透過樹梢,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投下金色的斑點。霞光把兩大兩小的影子拉得老長,其中一人不停地絮絮叨叨:“快點兒!磨磨蹭蹭的,晚上要是到不了大院子,把你們兩個留下來喂狼!”
這兩大兩小四個躑躅前行的身影,正是顧喬劉氏夫婦,和顧茗顧夜兄妹。
今天一大早,劉氏不知道發什么神經,“和顏悅色”地對顧夜說:“這天眼看著要冷下來了,你去年的棉衣已經短得不能再穿了,今兒帶你去鎮上裁些布料做身棉衣裳。”
反常為妖,顧茗警惕地站在妹妹身后,問道:“昨天錢掌柜來的時候,不是帶了布料來嗎?為什么不在錢掌柜那買,反而跑那么遠的鎮上?”
“茗兒,沒你的事!趁著天還沒下雪,去多砍些柴屯著!”顧喬怕兒子壞了他們的大事,一句話就把兒子給支開了。
劉氏見礙事的顧茗猶猶豫豫地出門去了,又繼續擠出笑臉對顧夜道:“錢掌柜賣的布都是別人挑剩下的,哪有什么好的?再說了,他一尺布比鎮上貴了兩文錢呢,跟個吸血螞蟥似的,咱不買他的布!葉兒,你這么大了,還沒去過鎮上吧?趁著這次機會,帶你去長長見識。”
顧喬也加入游說的隊伍:“鎮上有賣白糖糕、煎餅果子的,還有又香又酥的炊餅,爹帶你去嘗嘗!”
“爹,爹!小壯吃糕糕!”三歲的小胖墩,在他哥哥大壯的攛掇下,嚷著要跟去鎮上。
顧喬和劉氏有正事要辦,怎么可能帶著這兩個拖后腿的。哄了又哄,勸了又勸,又答應給他們帶白糖糕和炊餅回來,才把那個小磨人精給勸住了。
顧夜冷眼看著這對夫婦的“表演”,不發一言。她倒要看看,這兩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樣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陪他們玩玩吧!再說了,她也很好奇令大小壯向往不已的鎮上,到底是什么樣的!
青山村到鎮上,要整整走上兩天的時間。顧喬這對別有用心的夫婦,帶著顧夜走了一個時辰之后,被不放心的顧茗追上。于是乎,三人行變成了四人行!
這具身體到底是個孩子,身子骨又弱,養了這么久依然沒把虧虛的身體養回來。她走得慢不說,還得不時停下來休息。空間中雖然有增強體力的藥水,可是當著兩個大人一個孩子的面兒,顧夜不好拿出來,只能一步一挨地跟在后面走著。
顧茗耐心地陪在妹妹身邊,在她累了的時候,扶上一把,還多次提出背她。都被顧夜拒絕了!顧茗也不過才十一歲,山路陡峭難走,他自己已經夠吃力的了,顧夜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青山村和鎮上之間的山路邊上,有一個石頭壘成的大院子,里面是個簡陋的草棚子,供過路的行人歇腳過夜。進去的人,需要交一文錢的借宿費。
附近十幾里,是沒有人煙的。晚上山中有野獸出沒,露宿山野肯定不安全。這座大院子,為過路的山里人,提供了相對安全的休息場所。
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距離大院子還有好幾里山路呢。再看看顧夜,她的腳底此時一定磨出血泡來了,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鉆心得疼。她這樣一瘸一拐,遠遠地墜在劉氏她們的身后。
一聲清晰的狼嚎,從黑魆魆的山林中傳來,劉氏嚇得一哆嗦。顧喬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忍著怒氣不耐地道:“這么慢!要是狼群來了,咱們都逃不掉!”
“爹,你先走吧,不必管我!”顧夜腳底板火辣辣的疼,心底的火氣自然不比他少,說話的口氣好不到哪去。
顧喬心中冷哼一聲:如果不是為了那幾兩銀子,老子才懶得管你!不過,他咽下這口窩囊氣,氣哼哼地道:“過來,爹背你!!”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顧夜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爬上了顧喬的背。原主的記憶中,這個當爹的,從未抱過她,都是漠然視之。沒想到,還有被爹背在背上的時候。如果換成原主的話,一定感動得熱淚盈眶。然而,顧夜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能省點力氣,何樂而不為?
遠遠跟著的隱衛,看到小姑娘眉飛色舞的模樣,心中深深地嘆著氣:馬上就要被爹娘賣了,還這么高興!到鎮上,你就樂不出來嘍!
他的心中又十分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小姑娘呢?可是,他家主子離開的時候,特地叮囑他,不到性命攸關的時刻,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還是等等看吧!
在大院子里住了一晚,顧夜偷偷摸摸地給自己的腳上了藥,又喝了些驅除疲勞補充體力的藥水,沉沉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又生龍活虎了。倒是顧喬和劉氏,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又沒睡好,滿臉的疲憊。
顧喬一家四口,走在通往無名小鎮的山路上。
遠在東靈國京城,鎮國公的府中,一位年約四旬的美婦人,手中摩挲著一塊細膩的羊脂玉,美目中漸漸蘊滿如露珠般晶瑩的淚花。
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英武不凡不怒而威的中年男子,他便是鎮國公府的主人鎮國公褚步凡。看到自家夫人又對著那半塊玉佩默默流淚,他在心中無奈地嘆息著。他闊步走過去,虎口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握住美婦的柔荑,柔聲安慰道:“又在想寶兒了?”
“夫君,寶兒出生后,身子骨就不好,她離開我的時候,還沒滿月。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我真怕她……”淚水模糊了美婦的視線,她抬頭楚楚地看著鎮國公,臉色因擔憂而變得蒼白。
“不會的,我們的寶兒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老二和老五已經出發去衍城,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你身子弱,最忌憂思亂想。你的身子要是熬壞了,女兒找回來后,誰照顧她?”鎮國公心中也存著幾分憂慮,可又不敢在夫人面前表露出來。
他們一家平反歸來,快有一年了。這一年期間,家中沒間斷尋找這個流落在外的女兒,可是一直沒有消息。這次,他讓二兒子和五兒子親去,或許他們兄妹間連著血脈,能夠順利尋到他們唯一的女兒。
當初事發突然,回老家給父親奔喪的夫人得到消息后,動了胎氣,早產生下了小女兒。這是褚家三代內唯一的女孩,也是當時還是鎮國公世子的褚步凡,在繼六個兒子后,千盼萬盼盼來的寶貝閨女。
當時褚家被誣陷通敵叛國,證據鑿鑿,百口莫辯,哪怕請出了免死金牌,也依然難逃被發配邊疆的命運。當時的世子夫人,怕流放途中艱苦,又怕背后之人留著什么后招,便把剛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托付給忠心的丫鬟。
可是,他們這近一年來,幾乎把衍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未曾尋到那丫鬟,更不用說找到他們的女兒了。鎮國公夫人每日以淚洗面,幾個兒子愁眉不展,如果不是公務繁忙,鎮國公都要自己親去衍城,尋覓他那可憐的小女兒了。
鎮國公夫人聞言,用帕子拭去眼中的淚花,微微吸了口氣,輕柔卻堅定地道:“你說的對!都說母女連心,待我把身子養好后,親去衍城,一定能把女兒帶回來!”
鎮國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夫人的眼淚。見她終于“云開雨散”了,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氣。他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夫人面前的桌上,道:“樺兒來信了,這時候他跟父親應該已經抵達云崇關了。”
“樺兒的功夫和兵法,盡得父親和你的真傳,倒是沒什么需要擔憂的。這次狄戎不過小規模犯邊,咱們褚家以軍功起家,上戰場不過早晚的事,讓他去歷練一番也好。”鎮國公夫人打開信件,草草地瀏覽一遍,便把信收了起來。
“老爺,夫人,兩位表小姐來跟二位請安了。”鎮國公夫人的貼身丫頭春燕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鎮國公站起身來,道:“夫人,我外面書房還有事務要處理,讓淼兒、璃兒陪你說說話。春燕,盯著你家夫人把藥喝了!外間那株山茶花,再澆藥汁再好的花匠也救不回來了。”
鎮國公夫人有些赧然地瞪了他一眼,道:“去忙你的吧!我自會把藥汁全喝掉的……要是有不苦,又能補身子的藥,該多好!”
君璃兒笑吟吟地給鎮國公和夫人施了一禮,燦然道:“姑姑,聽說百里大藥師,制出一種新藥,能夠補氣血健脾胃。”
“百里大藥師?”鎮國公把踏出房門的那只腳收回,回頭看著君璃兒,“是那個十五歲在斗藥大會中拔得頭籌,能夠制作出比湯劑效果更好更快的藥丸的百里大藥師?”
“回姑父,正是此人。璃兒說的那種新藥,也是藥丸,只需掰開了用溫水送服,一點都不苦呢!”君璃兒是君家旁支的女兒,跟鎮國公夫人眉眼間有幾分相似,愛笑的嘴角綻放著淺淺的梨渦,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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