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說話斷斷續續,氣息十分虛弱,儼然下一刻就要斷氣的模樣,一句話他說了十息才勉強說完。
袁寶兒微微躬著身體,始終十分耐心,表情也很溫和,眼神十分悲憫。
老管家說完,就急促的喘息,胸脯急速起伏,眼睛向上翻,嘴巴張的大大的,似乎馬上就要窒息。
老管家容貌年輕時就平平無奇,老了滿臉褶子更是沒眼睛看,痛苦糾扭曲的樣子,那怕是在光線不明顯的地方,也看著十分恐怖。
但他大約是實在太過痛苦了,非但沒有留意,反而還掙扎著朝著袁寶兒的臉湊過來,似乎是想要說什么,可是又被什么堵住嗓子,沒辦法開口一般。
老管家的樣子實在太過恐怖,哪怕是見慣了生死的軍醫也皺著眉頭側過臉去。
但是袁寶兒卻沒有躲。
“您想說什么,別急,慢慢來,”她非但沒有躲開,還努力往下壓低,似乎是想聽的更加真切。
老管家的臉用力扭曲了下。
屋里加在一塊就三個人,軍醫不愿意看到老管家的臉,故意避開。
袁寶兒因為要把身體壓得更低,好把耳朵貼近他嘴邊,根本沒有角度看。
也就是說,老管家的表情此時根本沒有人能看見,他可以盡情的露出任何表情。
就比如此時,他用力抽搐著嘴角,眼睛惡狠狠地瞪著袁寶兒,恨不能生吃了她一般。
袁寶兒似乎根本沒有察覺,還耐心到等著他說話。
“您慢慢說,”她溫聲說道。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袁寶兒轉頭見是身穿甲胄的兵士那是顧晟的親衛,她立刻站起來走了過去。
老管家見她表情嚴肅兩人竊竊私語,頓時來了精神。
他想聽清楚兩人說什么可是他年紀大了,哪怕腦子夠用眼睛和耳朵也不成了。
他只能看到兩人的嘴巴在動卻聽不見到底在說什么。
尤其是軍醫還走過去,遠遠的就露出驚訝的表情,語速明顯加快,他努力豎起耳朵就只聽到了個葉字。
如今的葉家剩下的也沒幾個了老管家心里最惦記的就是他服侍了一輩子的家主。
他被關在這里這么久,卻連家主一面都沒有見到,焦急可見一斑。
奈何,這里的人防他太深,就算他想要知道什么也沒有渠道。
像今天這樣的機會,對他來說格外的難得。
想到這樣的機會轉瞬就會沒有,老管家心里更著急了。
他生怕袁寶兒這就說完忙掙扎著坐起來。
正想下地,就見軍醫轉過頭來驚訝的看著他。
“你能動了?”
軍醫大步流星的過來一手按在他手腕上。
老管家心里暗叫糟糕想要掙開,但軍醫已經松開了手。
“真是奇跡,”軍醫一臉感慨,“老人家,您的身體好了很多,想來再過不久就會恢復康健了。”
“真是太好了,”袁寶兒也很高興,“我正擔心您這樣,葉家主不知道該有多著急,不知道怎么說。”
“您能有起色,可真是解了我的難。”
袁寶兒高興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整個人都變得春風明媚起來。
老管家心里發苦,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分毫,“你說家主,他人在哪兒?”
既然裝病沒戲了,那就只能來明的。
老管家一輩子為葉家盡心竭力,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改初心。
袁寶兒笑了笑,能理解他的心情。
“等你好了,就能見到他。”
老管家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已經好了,這就能走。”
他掙扎著坐起來,當下就要出去。
軍醫急忙攔下他,試圖勸阻。
老管家卻覺得他礙事,想要把他推開。
兵士冷著臉上前,一把把他推了回去。
老管家年老力弱,能推動軍醫,那是人家讓著他,兵士可不會。
老管家狼狽的跌坐回榻上,整個人都仰倒著。
袁寶兒眉頭微皺,低斥了聲放肆。
兵士從善如流的道歉,但是態度不變。
袁寶兒沒有奈何,只能代替他賠了罪,帶著兵士離開。
軍醫叮囑他好生吃飯,也很快出來。
大門很快合上,將燦爛的陽光關在外面。
但此時,老管家的心卻十分亮堂。
既然他們讓自己見家主,就說明家主還活著。
這對一直以為家主可能意外了的老管家來說,這是在是個讓人驚喜的消息。
袁寶兒回去大帳,再忍不住的笑了。
顧晟從堪輿前直起腰,嘴角勾起,“這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了?”
袁寶兒笑著坐定,“他上鉤了。”
顧晟呵笑了聲,半點也不意外的樣子。
軍醫也拱手,“大人神機妙算,那人果然是裝病。”
袁寶兒笑容不變。
她當年也是服侍過外祖父的,老人家真的生病了,是什么樣的精氣神,她門清。
不過想想為了見主子,而花費的用心,袁寶兒緩緩收住了笑。
“雖然知道了,可我并不打算繼續。”
顧晟有些意外,“你有更好的主意了?”
袁寶兒搖頭,“就算是餌,以他的性格,也必不能勝任,還不如送那幾個貪生怕死之徒過去,若無用就是死了也無所謂。”
顧晟立刻點頭。
他其實一直都是這么想的,是袁寶兒覺得跟那些人跟葉家主都隔著房頭,隔著嫡旁身份,就算用他們,只怕也引不出葉家主。
不過在親眼見到老管家的所作所為之后,袁寶兒反而不想繼續之前的計劃了。
老管家對待葉家主的態度,讓袁寶兒想起了翠心。
當年程老大人身陷囹圄,袁寶兒和翠心狼狽無比的從莊子逃出來。
那時候的翠心也是這樣,為了能讓她活命,不惜冒著被抓住的風險,跑去歪頭,幫她弄衣裳,雇車子。
明明兩人年紀相差無幾,哪怕她大一點,也只大了幾歲。
可她卻一力承擔起照顧她的職責。
就像這個老管家,明知道會死,還是頂替了葉家主的身份,只為了給他一條活路。
“你,”顧晟敏感的感知到袁寶兒的情緒,他遲疑了下。
袁寶兒嫣然一笑,“依照計劃進行。”
轉瞬間,她調整好情緒,示意軍醫和兵士準備。
顧晟等其他人都走了,才來到袁寶兒跟前,拉著她坐下來。
“才剛怎么了?”
他溫聲問。
袁寶兒笑了笑,“就是覺得忠仆難得,你我非嗜殺之輩,沒必要枉送一條性命。”
顧晟心里不以為然。
他打從十幾歲開始就沒見經歷生死,哪怕知道老管家忠心到可以為主子去死,與他而言,也不會有什么觸動。
但他關心袁寶兒的情緒,他不愿意袁寶兒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費神。
“今天為了這事你也累得夠多,先去歇歇吧。”
他推著袁寶兒進去隔間里,那里有一張軟塌,可以臨時歇腳。
袁寶兒拗不過顧晟,只得坐下來。
顧晟怕她不聽話,特特幫她把鞋子脫掉,看著她躺下來,幫她蓋上薄毯子,這才罷手。
袁寶兒枕著軟枕,歪頭看著屏風后,顧晟認真辦公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始終沒有消散。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睜開眼,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
袁寶兒掀開毯子,過去外面,顧晟正在看什么,神情專注,竟然沒有察覺袁寶兒的靠近。
袁寶兒有些奇怪。
要知道,顧晟的武藝極高,哪怕幾丈外的動靜,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何況她距離他也不過半丈不到。
她過去顧晟身邊,看向他手里的紙條。
直到此時,顧晟才察覺袁寶兒,他幾乎反射的把紙條揉成碎屑。
“誰來的,”袁寶兒立刻意識到,這封信非同小可。
她從不懷疑顧晟對她的心,那么顧晟的舉動就十分可疑了。
能不讓她看,而她有十分想知道的事情,放眼整個天下,也只有寥寥的幾人。
“誰出事了?”
眼見顧晟躲開,袁寶兒開口問。
顧晟默了默,低聲道:“是翠心。”
“誰?”
這個答案實在太出乎意料了。
要知道,翠心是個十分安于生活的人,平常等閑都不會出府,她知曉跟著她漫山遍野的跑,身體還是很好的,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死?
“消息確定?”
顧晟面色沉沉的點頭,“是耗子傳過來的。”
那就是的一定的事了。
耗子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我,”一瞬間,袁寶兒腦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你要回去嗎?”
顧晟問道。
哪怕這些年袁寶兒跟翠心來往少了,但是感情卻沒有轉薄。
顧晟知道,在袁寶兒的心里,在某些時候,他的地位沒準還趕不上翠心。
正因為清楚,所以才會這么問。
袁寶兒遲疑了下,微微搖頭。
她很想好回去,但是她不能走。
這邊的事情還沒有落幕,她身為監軍,怎么能臨陣脫逃?
理智告訴她這么做是對的,可是心里卻十分的難過。
“別哭,我跟耗子說,盡量拖延,咱們這里也加緊一些,我們盡快趕回去。”
袁寶兒別開頭,用力抱住顧晟,把頭埋在他胸膛。
顧晟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他伸出大手,不輕不重的摩挲著她的背脊。
袁寶兒哭了會兒,感覺情緒好些,兵士在外面請示進來。
袁寶兒忙松開手。
此時的她臉上淚痕遍布,她不想被人看到,便去遮掩。
顧晟卻拿了張帕子,幫她擦臉。
袁寶兒有些不喜歡,想要躲開。
顧晟卻拉住她,硬生生幫她清理干凈,“跟我也不愿意?”
袁寶兒臉頰泛上一抹暈色,“我自己來。”
她一著急,手上用了些力氣,硬是把手帕奪了過來。
顧晟慢了拍才反應過來,他被動的被奪了東西。
袁寶兒胡亂的把臉收拾妥當,兵士走進來。
“稟大人,稟將軍,河岸對邊有些動靜,溫將軍問是不是開始?”
“不急,”顧晟神色淡淡,“讓兄弟們都耐心點,都藏好了等著。”
兵士領命出去傳達。
袁寶兒卻急了,“咱們也過去吧。”
她現在很想早點會京,但要回去的前提就是把叛軍這里清理妥當。
而今情況已然明了,百姓暴亂叛而為匪是有原因的。
這件事,歸根究底是因為閔都督壓榨太過,逼得百姓沒有活路,這才被迫的成為叛匪。
這些人哪怕作亂,也沒有造成什么不可逆轉的傷害。
說來罪名雖然實,但是也罪不至死,還是能有一線生機的。
袁寶兒本就偏心百姓和佃戶,而今得知他們的遠去,自然更站在他們那一邊。
顧晟是典型的氣管炎,沒可能跟閔都督站在一處。
所以,他們制定的計劃就是,先把葉家人一網打盡,而后再好生審一審。
一個只有一些些銀錢,連家世都不算深厚的家族,有什么底氣敢跟官兵叫板?
顧晟挺好奇,想知道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這才是他們為什么發現老管家冒充了葉家主之后,為什么特特制定抓捕葉家主計劃的原因。
顧晟沒有說他懷疑什么,但袁寶兒從來不傻,又跟著一手經歷,怎么可能猜不到?
不過顧晟不說,袁寶兒也就裝作不知道。
不過這念頭是在從前沒有什么事情的時候。
而今她迫切的想要回去,自然想要速戰速決。
顧晟微微點頭,轉頭去拿了披風和帽子,才跟袁寶兒一道去河岸邊。
此時的對岸一片風平浪靜,似乎沒有半個人在。
他們這邊卻埋伏了足足五處。
相比之下,他們這便就顯得太過鄭重其事了。
溫將軍瞧見兩人過來,忙要見禮。
顧晟擔心打草驚蛇,悄悄擺了下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他帶著袁寶兒遠遠繞開。
元寶兒跟著他一路來到另一處的河灘。
這里得水位很淺,周圍是一大片淺灘。
“你留在這兒。”
顧晟道。
袁寶兒愣了下,腦子里浮現出地圖,“他們呢?”
顧晟朝遠處指了指,“那不是在那兒?”
袁寶兒幼時頑劣,坐姿很差,更是坐不住。
年少時,為了學習寫字,她也是吃了少苦頭。
但就算這樣,她的眼睛也被折騰的不算大好,而今她身為人母,坐月子的時候又跳過操勞,有些病根就在那個時候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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