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簾子,就見袁寶兒,急忙過來。
“大人,”她小心點躬著身子,小心翼翼。
袁寶兒十分冷淡的點了點頭,“我來看看老幺。”
“在呢在呢,”老婆子是真被詔獄嚇著了,忙不迭帶路。
郭老幺正在喝藥,見袁寶兒過來,忙掙扎著起來見禮。
袁寶兒按住他,“別多禮,你身上有傷,好好躺著。”
郭老幺力氣沒有袁寶兒大,只能躺著。
袁寶兒把的東西放下來,溫聲問他情況如何,得知多數是皮外傷,便道:“我帶來些藥材,都是溫體補氣的,多吃一些,早點把身體養好。”
郭老幺忙不迭感謝。
袁寶兒笑了笑,側頭看緊跟著的老婆子。
郭老幺秒懂,把親娘支出去,又道:“大人,那些人都抓住了吧?”
袁寶兒留意到他眼里的惶色,微笑點頭,“放心,你這里有人守護,以后若有人想要做什么,一準會被拿下。”
郭老幺松了好大一口氣。
“那就好。”
“這次你受苦了,”袁寶兒微笑道:“以后我一定補償與你。”
郭老幺大喜,嘴上還客套,“大人您這么說就客氣了。”
“這就是我本該做的事情。”
袁寶兒微微一笑。
“行了,既然你沒事,那我便回了。”
她站起來,郭老幺要送。
袁寶兒按住他,“你好生休養,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說。”
袁寶兒連說兩遍,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郭老幺心里暗喜,目光殷殷的目送袁寶兒離開。
袁寶兒一路出了郭家,才走不遠,就察覺異樣。
她沒有回頭,腳步依舊,只在暗中警惕。
身后漸漸傳來聲音,袁寶兒渾身緊繃,就在他以為來人就在身后,想要爆發之時,身后傳來細如蚊蠅的叫聲。
“大人。”
這聲音袁寶兒有些熟悉,她轉過頭,就見到那個最小的小娘子。
袁寶兒心頭微松,略微放低身段,“你還有事?”
小娘子點頭,把一直緊攥著的手張開,露出一塊被捏著有些黏的糖來。
“送給你,”她更小聲的說著,眼睛巴巴的看著袁寶兒,喉嚨上下滾動了下,顯然是在強行壓著嘴饞。
“多謝,”袁寶兒捏過來,抹進她嘴里。
小娘子似乎沒有想到,眼睛瞪得溜圓。
袁寶兒被她逗得一樂,摸著她扎著總角的小腦袋,溫柔的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過我已經是大人了,不吃糖。”
“你幫我嘗嘗,甜不甜?”
自然是甜的,小娘子用力咽了口唾沫,再次用力點頭。
袁寶兒覺得這孩子太可愛了,不由得又揉了把她細軟的頭發,才道:“過幾天我再來看你們。”
小娘子點頭,目光殷殷的送她出巷子。
袁寶兒上了車,見她還在看著,便朝她揮了揮手,這才離開。
回到府里,馬唐上來熱湯。
正要喝,耗子到了。
這陣子耗子忙的不行,沒有事情一準不會到的。
袁寶兒就讓馬唐再來一碗,靜等他下文。
耗子喝了兩口湯,緩了干渴,才道:“我懷疑閔大郎并沒有死。”
“何以見得,”袁寶兒反問。
當初正是因為閔大郎之死,好些事情才爆發來開,進而引起一系列的變化。
如果他沒有死,那些人又何必冒著要掉腦袋的風險搞事情?
耗子道:“孟家這次是下的成本很大,如果只是侯勇,或者侯小妹,孟家會嗎?”
袁寶兒不以為然,“沒有閔大郎,有閔小郎,不也一樣?”
耗子神情微動。
袁寶兒微微點頭,眼里帶著深意,“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
“侯勇可真是,”耗子一時都不知道能說什么才好。
候小妹至不濟也是武將親眷,哪怕不能加入世家大族,尋個正經官家,嫁進去做主母也是可以的,怎地就想不開,非要跟有妻有子的牽扯。
牽扯也就算了,竟然還誕下孩子。
這樣的孩子,將來大了,知曉自己什么身份,她要如何面對?
耗子能跟顧晟相交多年,兩人的想法或多或少都很相似,都對這樣的行為十分鄙薄。
袁寶兒沒有對候小妹的不自重和侯勇的放縱平叛,只是扯了嘴角,冷淡的道:“那時我便聽說過,不過也只是聽說,不曾真個親眼所見,不過孟家能如此跑前跑后,看來此事也有幾分真了。”
耗子張了張嘴,實在想不出用什么詞來形容,便略過這段,說起自己的推斷來。
輜重被盜竊一事,表面上看起來是失竊,但其實這件事并沒有他們想的那么簡單。
王老漢也并不是無辜被害。
輜重圖紙之所以失竊,便是王老漢所為。
起因便是錢。
工部給的餉銀并不低,足夠尋常人家開銷。
王老漢在成親之前,確實夠花,非但夠,還每個月都能攢下來不少。
但隨著他成親,家里開銷增大。
他娘子花錢也很豪氣,每月的銀子沒等開餉,便花的干凈。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娘子懷了身孕,眼見著家里的糧都要吃不到發餉銀,王老漢陷入焦慮。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跟他說,想要買點稀罕玩意兒。
工部里頭每天研究出不少好玩意兒,有人花大價錢買。
王老漢猶豫過,拒絕過,但他娘子沒能抵擋住銀錢的誘惑,花了人家不少。
眼見人家要拉娘子抵債,王老漢還是偷拓印了圖紙。
“他如何拓印的?”
工部的圖紙多數都是鎖在府衙當中的,大院里平常根本就瞧不見半點紙片。
忽然間,她想起來,前一陣子正在研究的投石器出了點問題,投遞的高度遠度總是不夠,她便帶著圖紙和一干器物過來大院,那會兒大家都在研究這個,也就一起看了。
她嘴巴微張,仔細回憶,似乎當時并不只是這一張圖紙,還有另一個才剛研究出來,還不完善,但已經十分不錯的輜重圖紙。
而那個正是被淮南叛軍制造出來的那個。
源頭尋到了,袁寶兒臉色十分的差。
她一直都很信任大家,所以很多事情她并不避諱。
但現在看來,是她錯了。
人性是很復雜的,看起來磊落坦蕩的,未必就真的磊落坦蕩。
而她不該去考教。
“你沒事吧?”
耗子見她不對勁,忙問道。
袁寶兒搖頭,低聲道:“沒事,你繼續說。”
耗子道:“王老漢把圖紙送出去,在其中穿針引線的便是孟家。”
“那滅口的也是?”
袁寶兒問。
耗子搖頭,見袁寶兒面帶疑問,他有些艱難的開口,“那人出手很專業,也很熟悉我們的作風,大抵是了解我們的人。”
孟家那一撥,能如此了解布衣衛的,不用想旁人。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布衣衛找不到人了。
袁寶兒吸了口氣,心里是真的后悔了。
當年顧晟一力主張處置時,她不該勸解,應該推一把才是。
若侯勇在那個時候死了,以后也會少很多事。
“孟家跟淮南那邊勾結,這事可確鑿?”
謀逆乃是大罪,如果確鑿,完全可以先把孟家拿下。
耗子點頭又搖頭。
袁寶兒秒懂。
罪證就只有他們抓來的人犯,但那些人都是些跑腿的,哪怕指證孟家,也會被孟家反咬。
孟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哪怕身在南地,在京都也有不少交好的。
如果他們不能把罪證落實,這事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這絕不是袁寶兒想要看到的。
“既然知道怎么回事,那就繼續查,至于證據以及其他,先不必公布。”
袁寶兒道。
“那你,”耗子猶豫。
因為工部工匠之死,袁寶兒在朝堂收到的壓力很大。
耗子之所以這么著急查案,也是想幫她分擔。
“無妨,”袁寶兒擺手,“這事實在陛下發布法令之前就已經開始布局,我懷疑淮南之事并不簡單。”
“當年,我與顧晟在北地幾番遇險,都是因為有人透風報信。”
“這些年我與顧晟也都在查,不過那人藏得很好,我們一直沒有發現。”
“若這次能尋到,也算是收獲。”
這事耗子是知道的,聞言用力點頭。
“行,我一準尋到這人。”
袁寶兒笑,“盡力就好,若實在不行,也無妨。”
陛下已然不是當年的孩子了,待到把該料理的都料理了,余下的事情就讓他自己來就是。
畢竟大夏是他的,他總要把責任撿起來才是。
耗子不知袁寶兒所想,還以為她是在激將,只拱了拱手,揚長而去。
袁寶兒見他仰首挺胸,腳下扎根,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
她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也不知他以為成什么了。
她搖了搖頭,很有些無奈。
但不可否認的是,激將確實有用。
沒用兩天,耗子就帶來消息。
孟家確實有個娘子帶著個孩子,那娘子并非誰人的妾,但她一直住在孟家并且待遇不差于尋常孟家娘子。
與消息一同過來的還有那個娘子的畫像。
袁寶兒一眼就看出來是候小妹。
她嗤笑了聲,跟過來傳話的道:“確實是此人,讓你家大人看著辦吧。”
來人拱手,沉默離開。
袁寶兒又展開畫像,細細端量。
畫像畫得惟妙惟肖,十分精細。
不過大概是生了孩子的緣故,候小妹的臉上明顯沒有以前的天真,本就不大的眼睛里滿是滄桑。
這樣的眼睛讓袁寶兒想起當初第一眼見到的候小妹。
那時的她意氣風發,眉宇間都是不諳世事的驕縱和鄙薄一切的高傲。
可是現在,看著她的姿態和模樣,儼然另一個人。
她把畫就這燭火點燃,待到燒到半數,扔到銅盆里。
隨著灰燼里的一點火星滅掉,袁寶兒心里對她的那點憐憫也徹底消失。
耗子治下與顧晟截然不同。
他更喜歡雷厲風行,做事哪怕有些出格,但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便會好不猶豫的去做。
這次亦然。
不過幾天,他便接著上朝會時告訴袁寶兒,人逮住了,過幾天就會送到京都來。
袁寶兒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干,片刻她笑了。
“知道了,你看著辦就是。”
她略過這個話題,說起了翠心,顯然是不想再插手這事。
耗子秒懂,順著她的意思聊了起來。
隔天,翠心便帶著孩子們來了。
這些年,翠心旁的事情沒干,就生孩子玩了。
因著如此,她的體態明顯豐腴了。
瞧著袁寶兒還跟少女之時一般,風姿綽約,翠心十分羨慕。
“瞧我,幾時能瘦下去?”
她很是憂郁,“不然我學著那些小娘子,鎮日就吃一口?”
“你能忍得?”
兩人打小一頭長大,彼此什么樣門清。
兩人都是少吃一口都能睡不著的主,要想從嘴上省,難如登天。
翠心嘆氣,“忍不得。”
所以胖成這樣。
袁寶兒低笑,見幾個孩子在屋里待得憋悶,就讓丫鬟帶著出去玩。
兩人坐在隔天的榻上親親熱熱的聊天。
袁寶兒素來喜歡把隔間布置得格外舒適。
兩人歪在軟綿綿的大迎枕里頭,親親熱熱的說話。
“這東西可真不錯,等回去我也讓弄兩個。”
“早就該弄,”袁寶兒道:“這些東西你也都會做,為何要苛待自己?”
翠心撇嘴,“我也想,可是你也知道,我那兒總有人過來,別人瞧見了,面上不說,回去定會說嘴。”
袁寶兒嗤了聲,“現在不怕了?”
“不怕了,”翠心笑嘻嘻,“如今耗子厲害了,他們怕都來不及,誰還敢得罪我?”
袁寶兒聽她如此說,頓時板起臉來。
“他是厲害了,可也更危險了。”
“自古這個位置都是得罪人的,若從前,你出格點,倒也無妨,但現在,我希望你能嚴于律己寬以待人,不論府里府外,都要如此。”
翠心呆了下,見袁寶兒十分嚴肅,眼里甚至帶著抹嚴厲,她老老實實的點頭。
袁寶兒這才放緩了表情,溫聲道:“你不在官場,不知其中利害。”
“你且想想當初,你我是怎么來到京都的?”
當年程老大人被突然關押,兩人倉皇逃竄的情形歷歷在目,翠心帶入了下自己和幾個孩子,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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