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絕對謹言慎行,絕不行查他錯。”
她舉起手,幾乎是發誓一般的道。
“也沒那么嚴重,”袁寶兒見她是真的害怕了,這才道:“你只要記得,凡事有人無事獻殷勤,你就要打起精神。”
“你郎君干的可不是讓誰高興的差事,她這么逢迎定然是有事相求。”
“他的位置敏感,稍有不慎,便會被人攻訐。”
袁寶兒順便給她講了王老漢的事情,意味深長,“家有賢內助,才能一家興旺。”
翠心十分贊同。
袁寶兒教育一通,慢條斯理的喝茶。
翠心瞄著她,往前湊了湊,“耗子跟我說,讓我跟你學,你教教我唄。”
“教你什么?”
袁寶兒一臉莫名其妙。
“教我怎么處事。”
翠心一臉求知表情。
袁寶兒笑,“我怎么處事,你不知道?”
兩人一塊長大,她怎么做事,翠心可能比她自己都清楚。
“知道是知道,可就是學不來,”翠心小聲嘀咕。
袁寶兒笑,“那是因為你我立場不同。”
她道:“我本身便是官吏,與我打交道的都是官員,你幾時看我跟內眷交往了?”
“那些人心里清楚,若打內宅牌,只會適得其反。”
翠心連連點頭。
“但你是要行走內宅的,所以我做得,對你并不頂用。”
“與其學我,不如好好摸索,”袁寶兒道:“你只要記得,你站在哪里都是取決于耗子的位置。”
“就目前情勢,除開左右相夫人,就屬你了。”
“到了這個位置,很多事情不必你去做去說,只要看著便好,自有旁人幫你料理了。”
翠心若有所思。
“不過也要注意,萬萬不可太過情緒外露。”
“要知道,人心是極復雜陰暗的,往往不可低估輕忽。”
這話袁寶兒所得格外感觸。
翠心聽耗子提起過,袁寶兒手底下出了內奸。
她乖巧的給袁寶兒倒了杯茶,推到她跟前。
袁寶兒本來情緒受了影響,見她這樣,忍不住嗔怪的瞪她一眼。
“我已經不是小娘子,”一杯茶就能哄好了。
說著,她端起茶盞,抿了口,眉宇間的郁色跟著化開。
翠心低低的笑,歪著頭看神情逐漸愉快的袁寶兒。
“真好,”她笑著道。
袁寶兒莫名其妙的看她,“哪兒好?”
“你家郎君升官了真好?”
“你可真是的,”翠心被她調侃得有些臉熱,剜了她一眼,嘴巴不由自主的撅了撅,“明知道我是說跟你現在這樣。”
袁寶兒確實清楚,她就是故意那么說。
“我已經好久沒這么悠閑了,”翠心感慨。
這些年,她每天不是思量耗子的衣食住行,就是思忖自家小郎的前程,偶爾還要為了耗子的事情,與跟其他內命婦們打交道。
她本就不是那樣的性子,卻要違逆本性,這樣的日子如何能開心?
袁寶兒一直都知道,但這條路就是如此,沒有辦法避開,就只能視而不見。
而今翠心苦盡甘來,守到好日子,以后的日子將會更好。
兩根說說笑笑,隔壁院子傳來幾聲孩子的哭聲。
翠心和袁寶兒一驚。
那便是顧小郎住的小跨院。
兩人對視一眼,翠心忽的跳起來了,“這些小兔崽子,一天不打就難受。”
她火急火燎的沖出去。
那模樣,儼然一副跟人打架的架勢。
這個樣子,在當年,她是經常看到的。
一晃多年,還有點懷念。
這會兒功夫,翠心已經沖到小跨院,看著眼前的情景,呆了呆。
原因無他,哭的那個并不是他以為的顧小郎,而是她小兒子。
袁寶兒后面過來,見自家兒子正咬著手指頭,躲在奶娘身后,烏溜溜的大眼睛咕嚕嚕的轉,見到袁寶兒,他眼睛一亮,急忙忙的跑過來。
反而她以為的小霸王正哭的傷心,一張臉都成的花臉。
“怎么回事?”
袁寶兒板著臉道。
奶娘很是忐忑,十分小心的道:“小郎君摘了花送給小郎,小郎不喜歡,惹得小郎君傷心了。”
就這?
翠心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瞪哭的理直氣壯的兒子,“你可真有出息。”
小霸王哭的一梗一梗,“妹妹,扔了我的花。”
翠心差點沒被他的稱呼氣暈過去。
明明人家是小郎,穿這小袍子,怎么就成個小娘子了?
“那是弟弟。”
她咬牙切齒。
小霸王卻很執拗,“妹妹。”
袁寶兒失笑。
今天顧小郎穿得是她當年一時興起做了半個袖子的小袍子改成的馬甲,漂亮的櫻粉色,十分可愛。
奶娘為了配合馬甲,給他穿得是淺櫻色的袍子。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顏色,實在有些粉嫩,這才引起了誤會。
翠心已然被自家兒子氣的火冒三丈,正要施展鐵砂掌,就見袁寶兒拉著小郎過來。
她蹲下來,跟自家兒子平視,“確實是弟弟,他跟你一樣,都是男孩子哦,所以不喜歡花。”
小霸王嘴巴微張,看看袁寶兒,又看日漸跟袁寶兒相似的顧小郎,只記住一句話,不喜歡花。
他點了點頭,心里盤算著家里的那些玩具,打定主意下次過來一定都帶過來。
誤會解開,眾人都松了口氣,翠心瞪自己的幾個更大些的兒子,“弟弟這樣,你們就看著?”
幾個大的也很無奈,自家這個就是霸王,他們就算想管,那也得聽才行。
“都是孩子,打打鬧鬧很正常,”袁寶兒拉過翠心,轉而去花廳。
翠心警告的瞪了眼兒子,不大甘心的跟袁寶兒走了。
傍晚,她才不舍的帶著孩子們離開。
而此時,小霸王還不肯走,巴著門框,死命跟顧小郎道:“我下次來給你帶好東西。”
顧小郎一臉懵懂,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滑稽成個猴的哥哥。
翠心氣的不行,跟撕剪紙似的,把兒子撕下來,生生帶走了。
袁寶兒失笑的看著他們母子相愛相殺的離開,搖著頭回去。
愉快的一天很快過去,一夜之后,袁寶兒又重回到刀光劍影的官場,那里才是她熟悉的地方。
淮南的戰斗孩子啊繼續,袁寶兒這邊亦然。
她跟工匠們每天都在加班加點,一批批的輜重隨著船隊送到淮南。
某天,袁寶兒再次過去大院,管事過來,“大人,木料不夠了。”
“我們之前的呢?”
為了預防突發情況,袁寶兒一直主張多囤木料。
管事臉色很難看,“倉庫出了點問題,木料都被蟲蛀了。”
袁寶兒臉色大變,急忙趕去庫房。
此時,那里已經聚集了一些人,正跟沒頭蒼蠅似的竊竊私語。
袁寶兒闊步過去,“怎么回事?”
負責庫房管理的管事急急過來,帶著哭腔的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說重點,”涉及到大事,袁寶兒一向不留情面。
這幾年,哪怕有事也是其他部門的問題,庫房管事還是頭回領教袁寶兒的脾氣,登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袁寶兒冷冷盯著他,“嘴除了能吃飯,還能說話。”
言外之意就是讓他趕緊交代。
管事醒轉,忙不迭的把庫房情況說明。
這個庫房放著的都是預備木料。
也就是說,這里放著的都是一般不會,但是緊急時刻必須派上用場的,又或者需要某個特殊零件,才會去用。
也因為如此,這里留的木料都是經久能放,密實堅硬的木料。
這樣的木料是有形成條件的。
一來是木頭本身就很堅硬,二來也要又足夠年份才行。
袁寶兒很寶貝這些木料,等閑不會取用。
細算起來,也就是四個月前,為了某個一旦運轉,便會反復磨損的齒輪過來取用過。
那會兒這里的木頭還很好。
管事帶著袁寶兒進去,放眼看去,滿地碎木渣滓。
渣滓碎如堙粉,一看就不是人力能夠辦到。
“都成這樣,你現在才發現?”
袁寶兒閉了閉眼,強忍著怒氣,壓著火,“我不是說過,這里每天都要巡視,除蟲防火,務必檢查妥當?”
管事耷拉下腦袋。
這里管制十分嚴格,這么多年都沒事,他也就放松警惕,誰會想到竟然出了蟲,還偏被發現,半點遮掩都做不到。
袁寶兒一看他那樣就猜到怎么回事。
一股火騰的燒起來,“我如此信任與你,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管事越發羞慚。
“屬下該死,愿受大人懲處。”
袁寶兒深吸了起,讓自己冷靜,不被情緒左右。
“帶走。”
其后,緊跟著聞訊而來的布衣衛把人帶起來。
管事半點也不反抗,只道:“一直以來,屬下都十分嚴格的檢查出入這里的人員,這么多年都沒有問題,屬下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不過結果如此,屬下甘愿領罪,只是這事還請大人徹查,以此警惕將來。”
這話他便是不說,袁寶兒也會這么做的。
管事老老實實的跟著布衣衛走了。
袁寶兒繞著庫房轉了幾圈,才出來。
耗子這會兒也到了,“有什么發現?”
袁寶兒搖頭,“沒有任何痕跡。”
但就是這樣才奇怪。
要知道這里可是防守的重中之重,哪怕管事疏忽,基本的除蟲還是會做的。
這里的除蟲并不是撒些藥粉,而是反反復復,里里外外的清除至少三遍以上,確保方圓幾里之內,蛇蟲鼠蟻避退。
這事是袁寶兒親自指派,所以才如此放心。
耗子也跟著看了兩圈,但他是門外漢,對這個半點不懂,只能聽袁寶兒的。
“先去審管事吧,”這里上個月才做過除蟲,若那時有蟲,定會祛除。
管事卻說這期間并沒有外人過來。
“查清楚,不論是誰,只要過來的都算。”
耗子點頭,離開前,他道:“這些木料沒有了,淮南那邊會不會受影響?”
袁寶兒點頭。
這里的木料都是要用來做重要齒輪用的,重要非常。
其他木料雖然能用,但是損耗特別高,若是在戰時,大型器械發生故障,很容易增加傷亡。
耗子吸了口氣,滿臉肅殺的走了。
袁寶兒立在那里,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會兒,才沉默的離開。
夜半,耗子便傳來消息,管事沒有半點掙扎,就把自己知道的,記得的所有事情都說了。
“沒有外人?”
袁寶兒沉吟片刻,“那家人呢?”
在有了王老漢的例子之后,袁寶兒給所謂的家人打了個問號。
耗子點頭,“他家小娘子曾給他送過飯食。”
“本過就只一次而已。”
袁寶兒點頭,看向耗子。
耗子蹭了下鼻子,知曉袁寶兒的性子,躲開她的目光,“那小娘子也說了,從不曾招惹過什么蟲。”
“我仔細瞧過,他家里十分干凈,不能有蟲蟻。”
“那那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袁寶兒擰著眉頭沉吟。
耗子也百思不得其解。
隔著幾個坊市的管事家里,小娘子家里已然亂成一鍋粥。
因著耗子詢問的關系,他們已經得知情由。
但此時涉及朝廷大事,他們不過是升斗小民,又有什么法子。
管事娘子帶著家里的銀錢,出去尋辦法。
沒有任何辦法的娘子急得直哭,隔壁的小郎瞧著心疼,遞來帕子。
小娘子抹了眼淚,靠著圍欄,與小郎說話。
兩人低聲細語,小郎有心寬慰,話語間滿是溫情。
小娘子被他安撫下來。
但也只是這一會兒而已。
待到晚上,看著疲憊又焦慮的阿娘,她又開始著急。
但這一次可沒有小郎溫聲寬慰。
母女兩味如嚼蠟的吃了晚飯,小娘子刷著刷著碗,忽的就哭起來。
但這一次她沒有哭出聲,而是默默的流淚。
屋里,管事娘子擦干眼淚,強打起精神給管事收拾行囊。
既然短時間內出不來,就的想法子讓他過的舒坦一點。
小娘子收拾完碗筷出來,見阿娘帶著東西出門,忙迎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
管事娘子也覺得有心無力,便答應帶她過去。
詔獄的環境,換做漢子都要心驚,何況是兩個日常只圍著鍋臺打轉的婦人。
兩人過去管事那里,早已嚇得臉色煞白,瞧見管事,兩人都哭了起來。
管事朝兩人笑了下,低聲道:“我沒死,你們不必擔心,好生在家里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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