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崇義快步沖出茶樓,騎馬絕塵而去,方才他想到魏家這些年的坎坷,還覺得魏從智也是不易。
結果這二傻子總是在關鍵時刻,一再讓他驚詫。
睡著也就罷了,竟然還會被魘著。
該不會把自己昏睡當成被店家下了蒙汗藥吧?否則怎么會大喊大叫“黑店”,真是蠢得可以。
見到魏從智之后,誰還好意思人前比蠢?
顧崇義看看身上的衣衫,從順天府衙到荷花胡同,袍子略顯得有些凌亂,本想回府換件衣服再去譚家,思量片刻還是徑直去找譚定方,這樣一來他看起來就更為急切。
顧崇義臉上滿是焦急:“譚尚書,你這是要去哪里?你侄兒的事聽說沒有?我族弟與譚三爺一起開了米糧店,尚書大人可知曉?”
譚定方看起來目光依舊清澈,只是眼睛深處藏著一抹疲憊之色,遲疑片刻就吩咐管事:“將書房收拾出來,我與懷遠侯過去坐坐。”
顧崇義跟著譚定方向院子里走去,路過站在旁邊的小廝,看到小廝手中拿著一個籃子,籃子掀開一角,里面放著的是香燭和糕點。
顧崇義在譚家門口下馬,正好看到譚定方從家中走出來。
“譚尚書。”顧崇義喊一聲,急切之下腳下一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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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定方見狀,下意識快走幾步就要去扶顧崇義,還好顧崇義自己穩住了身形。
譚定方發現顧崇義在看輿圖,于是道:“那箱籠中是前朝和大周時各地的輿圖,正好今年新勘校的圖剛剛畫出來,你若是想看就拿來瞧瞧,比起太祖時,我們北疆疆土一直步步南撤,現在已離萬全都司和開平衛不遠了,東邊也是,密云后衛以東常常有戰事,百姓不敢在大寧附近耕種。
今年秋收,遼東糧食甚少,除了衛所的軍屯收獲一些之外,許多土地都荒蕪了,還要調不少軍資前去。”
譚定方說著走過去彎腰從箱籠里將一小塊輿圖展開:“你來看看,這是遼東的耕地圖。”
顧崇義目光一斂,他若是不來,譚尚書準備去祭拜誰?
兩人在書房中坐下,顧崇義瞧見書桌旁的矮案上擺著不少公文,墻上還掛著北疆的輿圖。
管事帶著小廝將輿圖收在旁邊的箱籠里,那箱籠已經放滿。
顧崇義一把拉住譚定方:“尚書大人你還有精神擔憂這些,你侄兒殺人深陷大牢,我祖弟也被抓進順天府衙了這可怎么辦?大人心中就沒有個思量?你那侄兒到底與袁知行那些人有沒有來往?走你跟我一起去大牢里問個清楚。”
譚定方冷不防被拽了個趔趄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顧侯。”
譚定方放下輿圖反手拉住顧崇義的手腕:“你先別急這件事恐怕不是沖著庚哥兒來的而是因為我。”
若是平日顧崇義大約不會去看輿圖,眼下想要弄清楚譚定方的為人,必須要在意一些細節于是走過去向輿圖上看了一眼。
那輿圖雖然是新制的但里面已經夾了紙箋紙箋上是譚定方做的附注,上面寫清楚軍屯的情形。
譚定方盡心竭力掌管兵部,這話并不是誰為了討好這位兵部尚書方才這樣說從這些細節上可看出些端倪。
顧崇義一臉茫然:“那些人算計你什么?想要將袁知行做的事都推在你身上?”
“不止,”譚定方道,“我懷疑還有趙老將軍的案子,也一并要推給我,趙老將軍在北疆的敗仗本就有蹊蹺,總要有人來為此擔責,而我當年參與此戰并且還立下軍功,皇上有有意讓我接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早晚我都會在都察院掛職,袁知行聽命于我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顧崇義看著譚定方半晌沒有說話。
顧崇義一怔隨即皺起眉頭:“譚尚書是什么意思?難道知曉內情?”
譚定方搖搖頭:“雖不知曉全部卻也猜到幾分,說到底庚哥兒都是為了我著想,才會一步步走入別人圈套之中,庚哥兒是我看著長大的,他什么心性我十分了解他若是動輒敢殺人放火我也不會如此費心思地教他。”
說完這話譚定方看向顧崇義:“至于你族中弟弟可能也是被我們譚家牽連,那些人想要陷害我們,顧家正好與庚哥一起買賣米糧于是一起被謀算了。”
顧崇義道:“不能就此認定袁知行是被你指使。”
譚定方仔仔細細地將輿圖收起來放在箱籠中:“那你為何不愿意再掌兵權?我推舉你幾次,都被你推辭了,你怕什么?不也是不愿意卷進這些爭斗之中?貴妃娘娘、懷王、肅王,儲君之爭,將來皇位之爭,你不愿意摻和進去,就有人暗地里下手拉扯,當年的魏尚書還不就是如此?”
譚定方直起腰:“再加上我……我還有一段往事,正好能被他們利用,我也是百口莫辯。”
譚定方微微一笑:“經我這樣說出來,你是否也覺得這些案子與我有關?所以朝中官員也會這樣思量。”
顧崇義思量片刻道:“不能光憑幾句話就猜疑到你身上,總要有真憑實據。”
“袁知行被抓了,一直都沒能審出口供,”譚定方道,“只要袁知行供述出我,這就有了人證。”
譚定方沉默許久,終于走到里間,片刻之后拿出一幅畫,他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掛在架子上緩緩展開。
一個女子的畫像出現在顧崇義面前,那女子坐在椅子上,面容清麗,嘴角含著一抹微笑。
“這是當年欽天監官正的長女,白家大小姐,”譚定方看著畫卷的眼睛中有留戀,還有化不開的悲傷,“如果當年她沒有死,我已經迎娶她做了我的妻室。”
顧崇義道:“什么往事?”
譚定方轉頭看向顧崇義,眼眸中仿佛有一小簇火苗在燒,他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不知從何講起:“我的軍功都要歸功于一個人,可她卻因為我死了,我一直不想提及,可那些人現在卻知曉了。”
顧崇義納悶:“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譚定方似是想起了從前的事,呼吸不由地一滯,半晌才道:“我有一腔熱血想要為國征戰,建功立業之后風風光光將她娶進門,臨去北疆的時候,我找到白官正表明心意,得勝歸來時定會請長輩上門,到時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死守關卡身受重傷,也是抱著這個心思才掙扎著活下來,卻沒想到歡歡喜喜歸京,最終迎來的卻是她自盡的結果。
現在想想,也許我就是她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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