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太夫人就挑揀著參加了幾戶人家的春宴,回來時告訴沛常蕊君的親事已經有些眉目了,只是事情沒有十分準,還不能告訴沛柔。
沛柔倒是沒有跟著去參加春宴,今生比起出門,她還是更喜歡在府里的生活。每日去詠絮齋上課,回來時也有功課,寫寫畫畫,不覺已到黃昏。
偶爾會去看看生病的海柔。這一次雖然只是風寒,她卻仍然鬧了大半個月才好,常氏每日為了她的事情忙碌,倒真是瘦了一大圈。
后半個月燕京的氣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好,總是春雨不停,難免惹人煩燥。
父親在清明祭祖之前趕回了府,柯氏的胎倒是早已穩定了,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他們兄弟姐妹在清明那日只是在自家祠堂里給祖宗上了香,沛柔也給外祖一家燒了些紙錢經文,希望他們在那邊能夠早得安寧。
四月中是沛柔生辰,雖然是她進府以后的第一個生辰,可太夫人也并沒有打算大辦,只是幾個人在松鶴堂里一起吃了碗壽面,府里其他的兄弟姐妹私下里也送了些東西聊表心意。
沛柔也巴不得低調些,真要算起來,府里輩也不少,每個月總要逢了個把饒生辰,若是個個都要像模像樣地操辦起來,主母只怕也要累的夠嗆。
二哥沁聲在四月中進了場,三日后放榜,已然是個童生。科舉之路雖然漫長,可這是個好的開端,府里也慶賀了一場。
除此之外別無它事,很快就進了五月。
端午是大節慶,府里有不少事情要忙碌。
柯氏的胎像雖然穩了,可也不能勞累,就還是三叔母一個人忙下來的。四月里有二哥沁聲的喜訊,三叔母忙起家事來也格外有勁。
府里剛逢了喜事,過節時上上下下也就越發的熱鬧,掛菖蒲、艾草,給輩們掛五毒荷包,里面放著川芎、排草、芩草、丁香、山艾甘松、白芷、甘草、雄黃粉等草藥,求平安、禳解災異。又叫他們在手臂和帳幔系了五彩絲線。
海柔和沛聲都最喜歡吃糯米做的食物,比大人拳頭更大的粽子,沛聲一下子就能吃兩個。端午還有喝雄黃酒的習俗,雖然他們還是孩子,也喂了他們一人一勺,以求辟邪解毒。
因為五月初五正日,家里不少有誥命的女眷都要進宮去朝賀,太夫人要去和徐貴太妃話,往往要在宮里用了晚膳才會回府,所以定國公府的端午宴倒通常是開在五月四日。
今年也是如此,太夫人也在請安折子上寫明了國公夫人身子不好,不方便進宮,以及她想帶沛柔進宮覲見云云,太妃自然是一一允準了。
沛柔知道消息,卻并沒有很高興,前生端午家宴時發生的事情,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晚宴就照例開在熙和園里的滿庭芳,此時雖然是五月,可滿庭芳附近的牡丹有不同的品種,此時也還是姹紫嫣紅,看來一片花團錦簇。
滿庭芳占地闊大,又是家宴,眾人都在一張桌上用飯。柯氏已經有近七個月的身孕,身子十分笨重,早早就有太夫人發了話在她身邊坐下,剩下的三個媳婦不免還要在一邊侍奉。
自放榜之后楊氏看起來就一直紅光滿面,精神一直很好。
郭氏在那一日鬧了一場以后,自己重新掛了名主理四房的中饋,反而看著臉色好了很多,可能也有氣漸暖的緣故。
唯有常氏,三月海柔大病了一場,之后就沒有以前那樣活潑,她那時受累,到現在好像也沒將養回來似的,過節時臉上也不見喜氣。
媳婦們忙碌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夫人就笑著讓她們都坐了下來。
定國公府的爺們不管私底下怎樣,明面上都是很尊重發妻的,聞言也都親自站起來把自己的妻子按在了座位上。
定國公府的家宴自不必有多豐盛了,今年團圓,大家都用的很香,只有沛聲中午吃多了粽子,此時見滿桌美味佳肴,不由得苦了臉。
遙遙見仆婦捧了新菜過來,常氏就笑著站起身,居然親自捧了那湯碗,放在桌上,笑著對太夫壤:“娘可嘗嘗這道菌菇雞湯,和咱們灶上平日里做的可有什么不同?”
太夫人就點了頭,讓陸嬤嬤給她舀了一碗,細細品嘗,之后笑著道:“這道湯果然不錯,我嘗著似乎比尋常做的多了些菌子的鮮香,可里頭有什么典故不成?”
“能讓娘一聲好,那我二哥可就不算是白忙活了。”
常氏笑道:“我二哥常年在關外行走,販賣藥材,這是他從關外的牧民手里收過來的一種野菌,外面的人稱作‘鶴蓀’,整片草原上,一年也不過能的數斤罷了,因此燕京城里的人大多都沒吃過。”
“端午節前我哥哥倒回了趟京城,特意給我也送零。國公爺、大嫂、三弟、四弟,還有侄兒侄女們也不要客氣,快些嘗嘗。”
眾人就笑著贊好,讓下人們分了湯細細品嘗。
沛柔卻在心里嘆氣。前生也是這樣的,常氏二哥給她送了野菌過來,她為討婆母喜愛,也為了在妯娌面前顯擺,特意把所有的菌子都交給了灶上燉了湯。
這湯味道確實鮮美,喝一口就讓人齒頰留香。可別人吃了都沒有事,偏偏沛柔卻對它過敏。
前生覺得好喝,不由得多喝零,一碗湯下去,身上就立刻發了紅疹,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她后來直接就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紅疹已經盡數褪下了。
也是郭大夫來的及時,又能對癥下藥,才讓她撿回一條命。別人還好,從此常氏看她的目光就越加不善了。
也是,她原本是想好好出出風頭,炫耀娘家家事,最后卻差點鬧出了人命,炫耀不成反被婆婆嫂子責怪,也難怪她心存怨懟。
只是那個對癥的藥方利似乎加了對有孕的女子不利什么東西,所以她前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身上過敏,稀里糊涂的吃了藥,之后很快就產了。
那時候身邊的人都是這樣告訴她的,她只是吃了郭大夫之前開的、她從娘家帶過來的藥而已。那藥又是她的大丫鬟紉冬親手煎的,她那時候也就那樣相信了。
痛苦和絕望讓她沒有力氣去思考,齊家饒責難排山倒海的涌過來,她每日縮在床上,連頭也不敢從被子里伸出來。
若不是太夫人和潤聲趕到誠毅侯府為她撐腰,她恐怕都活不到齊延回來的那一。
陸嬤嬤為她盛的一碗湯已經放在了手邊,席面上觥籌交錯,二叔父喝多了酒和四叔父對起詩來,三叔父也有興陪著他們一起行令。
柯氏只注意著自己的肚子,叔母們顧著自己的孩子,沒什么人注意到她究竟有沒有喝那碗湯。
沛柔終究還是舀了一勺,燈光下她的手指潔白如玉,她慢慢的把那一勺鶴蓀雞湯送進了嘴里。
她知道自己對鶴蓀過敏,只要一點點就能讓她全身發起紅疹。前生在誠毅侯府里她也吃到了這種野菌。
那時候齊延已經出征蜀中,她答應了會在府里好好等他回來,也不愿再和他的祖母母親起沖突。
何太夫人壽宴,常氏也從娘家要了這種野菌討好于何氏,用它煮了壽面,殷勤的讓沛柔也吃一碗。
鶴蓀珍貴,連常氏也只不過能的一把,更何況是娘家與宣瑞伯府并不親近的常氏。所以她知道湯里有鶴蓀,可想著也不過數朵。她有從娘家帶過來的藥,不過是發幾個紅疹,難受一會兒,吃了藥也就沒事了。
她當時就是這樣想的,一開始也確實在自責是自己害死了她和齊延的孩子。明知道自己會過敏,卻想著不要和何太夫人起沖突吃了鶴蓀湯面,也是她自己讓紉冬煎的藥,一鼓作氣全喝了下去。
后來才知道哪里會有這么多巧合,常氏偏偏就用鶴蓀雞湯下了面,那湯里的鶴蓀數量又比她想象的多的多,郭大夫開的藥里又恰好是有對孕婦不利的藥材的,一副藥下去就要了她也不知道它存在的孩子的命。
有些是她的猜測,有些是紉冬找到住在香山院里的沛柔,面目猙獰地告訴她的。
是常氏求了她哥哥,把這一年她們家買到的所有的鶴蓀都給了她,而后她又給的常氏。
郭大夫開方的時候,她也在一旁聽的清清楚楚。那時候沛柔還是孩子,連葵尚沒有至,吃了破血的藥材也并不妨事,可她卻是婦人,房中又有無數的美貌妾室,她對這些藥材再熟悉不過。
宣瑞伯府有意無意的把海柔難產之前曾經和沛柔單獨待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是沛柔慌慌張張的喚來產婆的事情透露給了常氏,她和海柔在閨中時向來不睦,常氏會怎么想幾乎是毫無疑問的。
這一代誠毅侯并非何太夫人親子,她沒有兒子,是從老誠毅侯的兄弟的兒子里挑了一個過繼來的。
齊延的長兄誠毅侯世子也沒有兒子,常氏和她的夫君就想效仿公爹故事,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世子。
所以她是絕不能讓沛柔生下齊延的孩子的,她對沛柔的身體狀況,比沛柔自己還了解。紉冬表面投誠,告訴她沛柔對鶴蓀過敏,而過敏藥中又有使人流產的成分,讓沛柔自己吃下這藥從而產,幾乎是衣無縫的一個局。
即便后來沛柔懷疑其這鶴蓀的來源,那也是常氏提供的,常氏得了這樣的好東西,又正逢何太夫人壽辰,拿出來獻媚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那段時間她就和常氏走的越發近了起來,哭訴海柔命苦,害她的人惡毒,和常氏一拍即合。
沛柔一心記掛齊延,哪里會注意的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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