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過了一個月,現下已經是八月上旬了。
圣上從香山行宮啟程回鑾的早,燕京城也漸漸收斂了暑熱。萬將軍也就帶著瑜娘回了京城中的府邸。
沛柔和她通過幾次信,她起香山風物,起縱馬馳騁郊外,讓沛柔很是羨慕。隨信還給她附贈了幾片香山的楓葉。還沒有到秋,那葉子還沒有變紅。
也讓她格外想念起當年香山院的紅葉。
這一個月來,海柔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沉默寡言。據她總是做夢,夢里見到當時引她去湖邊的丫鬟面目猙獰地把她推進了水里。
也是進了八月,事情過去的更久了,她的情緒才漸漸地好了起來。
柯氏在八月初三的夜里發動了,到八月四日清晨才生下了一個女兒,是徐家的八娘。
因為是清晨時生的,定國公就給她取了名字槳清柔”,家里眾人就都叫這個可愛的嬰兒“清姐兒”。
柯氏因是第一胎,生的就有些艱難。太夫人也是一夜沒有睡好,到凌晨時聽生了個女兒,倒是很高興。
兒子未必就比女兒好。
如今定國公只有潤聲這一個嫡子。嫡子多些當然不是壞事,可不同母的嫡子太多,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前生柯氏的親子六郎沐聲的年紀和潤聲差的實在太多,他出生的時候潤聲已經差不多可以成親了,可今生卻不同。
柯氏這一胎生的若是個兒子,和潤聲也不過差個十歲出頭而已。
如今定國公還年輕,將來的事情都是未知之數,即便潤聲如今已經是世子,柯氏的兒子也未必就沒有一爭之力。
前生柯氏第一個孩子沒能保住,所以是沒有女兒的,只有一個兒子。
也所以她才能肆無忌憚的敗壞沛柔的名聲,讓徐家的女兒難嫁。
今生從清柔出生開始,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她應當不會再拿沛柔的名聲做文章,卻也難保不會做出更惡毒的事情來。
往后沛柔的日子未必會比從前好過,也只好兵來將擋罷了。
她還是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妹妹的。剛出生的嬰孩,皮膚還是紅紅的,抱起來的時候能聞到她身上的奶香。
因此每日風裳館散了學,她要么一個人,要么和海柔一起過去梅真堂看自己新生的妹妹。
風裳館里的扈師傅人很親切,也許是自己有手藝傍身的緣故,對待她們這些嬌姐也并不是諂媚的態度。因此沛柔和海柔倒是都很喜歡她。
只是她們兩個做出來的東西確實也沒有沐柔和潯柔兩姐妹好。
雙胞胎一個擅長繪畫,畫出來的花樣子時有創新,配色上也很講究,雖然針法還有些不夠完善細密,但以這個年紀來也已經很不錯。
潯柔則勝在細心,沛柔這幾個月還是常常去找郭氏,有時就會看見潯柔在郭氏屋子里做針線。
郭氏的針線做的也很不錯,潯柔就相當于在家里請了個家教,有了人時時指點,做起女紅來,手藝也是突飛猛進。
海柔是最沒有耐心的,畫幅花樣子的時間也坐不住,沛柔有時候畫完了自己的,還得偷偷替她再畫一副。
什么針法就更別了,每次沐休回來交給扈師傅的作品都是歪歪扭扭的。
幸而扈師傅脾氣好,也并不生氣,只是讓她反復的練習前面學過的針法。因此海柔的進度倒是比其他姐妹都慢了一截。
幾次下來她也不好意思起來,倒是也開始認真學了。
又因為遭逢大變,這段時間總不愛出門,每日悶在房里,倒是能實實在在靜下心來繡幾針了。
沛柔則是覺得自己的手實在很笨,總是繡不出師傅的那種既整齊又靈動的感覺。無論繡什么,繡出來的東西總是很死板,就時常和扈師傅請教。
扈師傅不意她是深宅大院的姐,還對女紅這么上心,也就越發用心教她。學了兩個月總算是略有了些成效。
六月里太夫人壽辰,她也做了兩條額帕過去當壽禮。
因為只是生日,太夫人自己不愿聲張,那一日也只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而已。
這幾日她則是忙著給新生的妹妹清姐兒做一個兜兜掛在脖子前。
這孩子有些難帶,總是吐奶,有時候擦拭的不及時,就會全部洇濕了她的脖子,她覺得不舒服,就會時常半夜大哭起來。
也許是因為這樣,柯氏照顧女兒辛苦,很快就瘦回了生產之前的樣子。
這一日上學時沛柔就給扈師傅看了她給清柔做的布兜兜。
布料是杭州府府進貢過來的細棉布,反復用熱水浸泡又晾曬聊,極是細密柔軟。怕繡了花樣子會讓布料粗糙,劃傷嬰兒的肌膚,所以只是收了邊,在角落上繡了一個“清”字。
布料裁剪也是扈師傅教授的內容,她拿起沛柔做的布兜兜仔細看了看,見裁剪方正,收邊的陣腳也細密勻稱,也很滿意,夸贊了沛柔幾句,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
見扈師傅已經看過了,也并沒有有什么問題,沛柔就把布兜兜放進榴芙蓉錦雞的木匣子里,預備下了學就送到梅真堂里去。
不管柯氏會不會用,總歸是她的一片心意。更何況柯氏向來喜歡做表面功夫,即便心里不情愿,恐怕也是會用的。
到時候清姐兒系著她繡的兜兜,被乳娘哄著玩,不知道會有多可愛。
等到下課時她問了海柔,海柔也想同她一道去看看清柔。
雙胞胎如今已經六歲了,在她們之后府里就再沒有嬰兒降生,因此這段時日里大家都把清柔當成寶貝似的疼愛。
風裳館這個名字取自李賀的詩,“水為佩,風為裳”,原本贊頌的是美人,后來也引用為描寫荷花的狀貌。
因此風裳館之外就引了靜湖的支流,也種了荷花。從館中出入,要經過很長一段木橋。
此時早荷花已經謝盡,卻還是有新的花朵開放,亭亭立在橋邊。
海柔許久沒有出門,除了上課,連園子也很少進,難得有心思賞花,沛柔也就陪著她在橋上看花。
橋是木制的,為了仿古觀花,修建的欄桿就并不高,橋身也很窄,走動起來時會有微微的晃動。
沐柔今日問扈師傅功課,從風裳館里出來的晚,此時見兩個姐姐有閑情賞花,心念一動,故意地在經過海柔時候加重了腳步,讓整座橋都晃動了起來。
“心!”
沛柔還好,海柔卻正好身子前傾想伸手去夠湖里的荷花,這一下沒站穩,晃動了幾息,圍欄太矮,并不能支撐她的平衡。
沛柔和折蕙在她兩邊勉力拉了她一把,她才沒有因此落到湖里去。
海柔驚魂未定,在橋邊蹲了下來,也顧不得去和沐柔理論,雙手掩面,低低抽泣了起來。
沛柔也被嚇了一跳,蹲下來安慰了她幾句。見折蕙還在安撫海柔,自己也就站起來,似笑非笑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沐柔跟前。
她還沒有話,倒是沐柔先開口,只是她的語氣卻也隱隱透了心虛:“五姐姐這樣盯著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這木橋本就狹窄,你們要看花不去靜湖邊,在這里擋了我的路,難道還要怪我不成?”
見海柔差點落水,她其實也嚇了一跳,只是還要嘴硬罷了。
沛柔懶得再和她廢話,一把把她推到了欄桿邊緣。
她畢竟比沐柔大了一歲,此時趁沐柔不備,又是用盡了全力的,沐柔根本掙脫不開。
沐柔的半個身子也探出了橋外,只是還被沛柔按著才沒有失去平衡掉下去而已。
“……五姐姐,你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來……”
沐柔不意沛柔忽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不由得也嚇了一大跳,又害怕沛柔力氣不夠松了手,自己就真會掉到湖里去。
一時又喊自己的丫鬟,“貫荔,貫荔,你是死人么,還不快過來拉我一把。”
沛柔一個眼神飛過去,綰秋就立刻走上前來,攔住了猶豫不敢上前的貫荔。
聽聞海柔出門做客落了水的時候,她和她姨娘關起門來嘲笑了海柔好幾日。
同樣是定國公府的姐,就因為沛柔和海柔她們一個是國公之女,一個是嫡女,平日里就可以這樣囂張。
出門走親訪友的也從來都是她們兩個,根本就沒有她和她妹妹潯柔的事情。
如今出門遇上這樣的事情,正是老開眼,就該讓她們好生吃點苦頭才是。
所以方才她見海柔又不知死活,站在湖邊想去摘花,她才故意要讓橋晃動起來,好嚇一嚇自己這個向來趾高氣昂的姐姐的。
沛柔卻并不理會她的求饒,仍把她按在欄桿上。
“你敢做不敢認,我卻不會學你。我今日就要把你推到湖里去,祖母和四叔母那邊我自去領罰便是。”
“你明知你三姐姐一個月前曾經落過水,到如今方才好了些,今日卻還故意如此行事,這樣惡毒,根本就不配和我們做姐妹。”
沛柔見海柔蹲在橋上猶如受驚的獸的時候,一下子心頭火起。
她原來就不是好相與的性子,這些日子不過是想著努力和家人好好相處罷了,可是沐柔根本從沒把她們當作姐姐,她從此也不會和她客氣。
“徐沐柔,你下去湖里好好想想吧。”
沛柔就松開了手,只聽見“撲通”一聲,伴隨著貫荔的驚呼,沐柔失去了平衡,應聲落到了湖里。
此時夕陽西下,湖面上的金光被沐柔砸開,往四周漾出一圈一圈的碎金波紋。湖里原本種滿了荷花,此時也被她壓倒了一大片。
沛柔看著沐柔在水里撲騰,只是可惜了這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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