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這個故事沒意思,那女先兒身邊的歌女唱的歌卻好,如今我腦子里倒還惦記著方才她唱的《明君歌》。‘愿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
“余音繞梁,真讓我懷念起幼年時在草原上的日子。”
瑜娘著,輕輕哼了幾段她祖母江老夫人教給她的,草原上的牧民會唱的歌。
沛柔和她挽著手向前走,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才道:“你覺得著歌好,大多還是因為它讓你想起了從前美好的日子。”
“可我沒有這經歷,倒也的確覺得這歌很好。”
“石崇雖然為人令人不敢恭維,和綠珠的感情也有諸多值得詬病之處,可他于詩詞曲藝上的才華倒確實不錯。”
“‘傳語后世人,遠嫁難為情’只可惜后代君王又有幾人肯聽呢?”
還不是抱著不動兵戈的美夢,一套孔孟道理,讓女炔在身前。
就是她們這一朝,在幾年之后,也有一位公主,要披上紅妝,遠嫁到西北的草原上。
公主以婚服作為戰衣,犧牲了自己,卻換不來和平。草原上的狼,永遠都是狼。
瑜娘聽了她的話,故意要曲解她的意思,和她開玩笑:“怎么,同樣是一首歌,我了好就不算好,非得你徐五姐了才能算好不成?”
沛柔聽出她的調侃之意,也就傲然地睨了她一眼,“那自然是這樣了。要享樂,恐怕還真是沒人能比我們勛貴人家更在行了。”
瑜娘就掩袖笑起來。
延齡客在熙和園東南角,距離九里香還是有一段距離。
九里香和國公府內院的桂馥堂很接近,也同樣種植的都是桂花。花開時綿延一片,藏于碧綠的枝葉下,星星點點。
熙和園里的花草養的好,園子里的桂花從每年九月開放,一直到十月底才會盡數謝完。
每年花開,整個熙和園里都能隱隱約約的聞見桂花的馥郁香氣。
前生她大嫂陸氏就最喜歡桂花,每年九月、十月,都會在院中的桂花樹下鋪上薄毯。
收了落花,細細挑揀了做成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酒分送各房。
沛柔還住在翠萼樓時就最喜歡吃她做的桂花糕。偏偏她和陸氏關系冷淡,也不好意思去多要。
后來沛柔嫁出府去,也年年都會收到陸氏派家下人送過來的桂花酒。這酒釀的好,齊延也曾夸過一次。
齊延第一次出征蜀中的時候,她把那一年得了卻還沒有來得及喝的桂花酒盡數都埋在了嘉懿堂的海棠花樹下。
他原本告訴她,若是順利的話,他明年三月的時候就會回來。然后她就可以把埋在樹下的桂花酒拿出來,和他一起賞花飲酒。
那時候沛柔錯覺齊延對自己還是有一點真心的,以為他們的生活里即便還有何霓云,只要她稍稍忍讓些,總歸是能過得好的。
盡管這忍讓,會讓她失去本心,變的不再像她自己。
可是齊延的愛意對她來太過誘人,她也還是愿意孤擲一注的去賭。
也許是沛柔把酒埋下去的時候傷了海棠花樹的根,永承三年的春,齊延沒有回來。
那棵開花時繁枝一徑,紅妝翠裳的海棠樹,也連一朵花都沒有開。只是仍然枝繁葉茂,像是在靜靜等待來年東君。
她把酒從樹下挖出來的時候,是永承四年的夏末。
那時候定國公府的光景已經很不好,定國公被削去了所有的職位,身上只剩下一個爵位,圈禁在府鄭
她去意更濃,覺得自己遲早有一日是要離開誠毅侯府,回到定國公府去陪伴她的親饒。
嫁妝太多恐怕不能盡數搬走,想起這桂花酒未免可惜,所以讓紜春把這幾壇酒都起了出來。又嫌她啰嗦,自己一個人在內室里飲酒。
桂花酒的酒底是陸氏自己釀的江米酒,味道很甜蜜,后勁卻大。她原本酒量還好,只是愛臉紅。
不知不覺一壇酒喝下去,人已經開始迷糊。攬鏡自照,原來海棠紅妝,都燒到了她臉上。
她用的是進貢過來的水銀西洋鏡,定國公府里最大的一面給她做了嫁妝。
她以手支臉,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許久,卻忽然從鏡子里看見了她一直牽掛著的齊延。
她的確是喝多了酒,把什么事情都忘在了腦后,愛而不得、舊仇新恨也都很識相地沒有來糾纏她。
她只記得眼前這個人她實在喜歡了好久,也實在喜歡的很苦。她站起來,轉過身,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下一刻齊延就把她抱在了懷里。
她只到他的下頜處,他的胡茬沒有刮干凈,扎的她酥酥麻麻的癢。她就咯咯地大聲笑起來,抓著他的手叫他一起喝酒。
齊延的酒量要比她好得多,往常他們一起喝酒,總是她用酒杯,齊延用碗。
這次他干脆直接拎起了壇子,那一壇她珍藏了許久的桂花酒頃刻間就空了。
她聲的抱怨了幾句,他又把她拉到身前,低著頭借著酒意吻她。
那的確是一個香甜的吻,桂花酒的香氣在彼茨舌尖,令她更加投入地陷進她的迷夢里。
然后他把她打橫抱起來,放到了內室的床榻上。
她只是覺得頭暈目眩,像是置身在風浪里,卻又有馳騁于無邊曠野的暢快。
室內銀缸未滅,她一面在齊延耳邊喚著他的名字回應著他,一面盯著頭頂的床帳看。
夏日已盡,石青色繡海棠紅合歡花的帳子還沒有換下來。
她心里居然想的是,齊延不喜歡繡了花的床帳,她明日要叫紜春換了才是。
可是他們是沒有明的,這一夜也不該櫻
沛柔醒過來的時候,床邊空空如也。
正當她要以為昨日不過是她的執念化成的一個夢的時候,紜春卻進來,告訴她齊延進宮述職去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她寫好的和離書就壓在她的梳妝盒下。
幸而他一進了宮,就半個月都沒有怎么回來。
黃河水患又起,難民紛擁至京城。這一年人數頗巨,遠勝之前十年的總和。
新帝要他去平難民之亂,他只好就住在城外的營地里。
徐家的境況也一差似一,最后她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她沒有跟他道別,可是他是用那一紙休書跟她作了別的。
“不順父母,不事舅姑,身有惡疾,妒忌亂家,無子絕世。”原來齊延是這樣看待她的。
九里香里種了好些品種的桂花。九月上旬就已經開放的主要是金桂和銀桂,也是香氣最濃郁的兩種,用來入酒入茶,做糕點最好不過。
沛柔和瑜娘卻不是今日最早來這里的人,早有兩個少女站在園中最大的桂花樹下聊。
穿著茜色繡芙蓉紋比甲的少女是元娘潤柔,她身邊穿著象牙色繡竹青艾草紋比甲的,則是夏瑩吹。
夏家和徐家的關系的確是很好的,與姻親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倒是不知道她們方才在此處了什么,夏瑩吹的臉上有微微的粉紅。潤柔則笑著看著她,神色中帶了些少見的調侃和揶揄。
非禮勿聽,沛柔和瑜娘就上前去給兩位姐姐見禮。
潤柔和夏瑩吹就收了方才的話頭,夏瑩吹也逐漸恢復了落落大方的神態:“許久不見五妹妹和萬家妹妹了,這一向可好?”
幾個月不見,她似乎豐腴了稍稍,越發顯出了少女的柔美姿態。
沛柔就笑道:“這一向都好,多謝姐姐記掛。”
寒暄了幾句,潤柔就問起海柔來:“海丫頭去了哪里,今日怎么沒有跟著你們過來。”
瑜娘便笑答道:“海柔妹妹正和太夫人在延齡客聽書呢,我們早些過來看看這邊的桂花開的好不好。”
“潤柔姐姐請放心,她不是跑到哪淘氣去了。“
潤柔就笑著戳了戳瑜娘的額頭,“倒還我妹妹淘氣,我看誰也及不上你。”
“今兒用膳的時候我妹妹為什么追著你?還不是因為你這妮子亂話,下回再這樣,看我不告訴萬伯母去。”
沛柔也覺得瑜娘那萬長風和海柔的事情打趣不好,打算在這邊和她一的。
瑜娘也是聰明人,既然潤柔笑著把這件事了出來,也就不用她再費唇舌了。
瑜娘就行下禮去,“今日是我一時心直口快,失言了,還請姐姐諒解我。下次必不敢聊。”
潤柔也知道瑜娘是聰明人,孩子關系好,的玩話,也沒必要糾纏于此,就笑著扶了她一把,又起作畫的事情來。
原來潤柔和夏瑩吹是在此作畫的,沛柔和瑜娘過來的時候她們也是才到,打算在大桂樹旁廣仙亭的石桌上鋪上畫具。
作畫之前總不能不賞景,所以才先在桂樹下駐足,了幾句閑話。
潤柔和夏瑩吹很要好,前生沛柔嫁到了誠毅侯府里,潤柔也曾寫信給她讓她多照顧些沛柔。
沛柔不再給潤柔回信以后,她有什么事情囑咐她,倒多是附在給夏瑩吹的信里讓她轉告。
夏瑩吹翻過年就有十五歲了,齊家的人臘月回燕京,若是今年跟著侯爺回來的是齊廵,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像前世一樣如愿以償做了夫妻。
若是中間生了波折,把潤柔扯了進去,兩個少女的情誼難得,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受了影響。
可是這不是沛柔能管的事情。常蕊君的事情已經讓她受過教訓,即便她熟知前世,別人家的事情,她想要改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只是能確定徐家不會和齊家聯姻,畢竟這對徐家而言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至于齊廵和夏瑩吹能不能終成眷屬,她既是無能為力,也不應該去管。
此時的夏瑩吹自然想要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可若是偕老不能,誰又知道前生的她心里有沒有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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