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柔和夏瑩吹要在廣仙亭里作畫,潤柔和瑜娘也不便打擾,就往九里香的深處多走了些。
也不忙著剪桂枝,先找了塊大青石,鋪了手帕坐下話。
一別數月,她們有許多話要。
沛柔也就直入主題,“萬姐姐,那日灞水邊你和你哥哥追著永寧郡王世子騎馬而去之后,可發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永寧郡王世子?好生疏的稱呼啊。”瑜娘調侃了一句。
“他在我面前提到你,可不是這么生疏的,一口一個五表妹,叫的親熱的很。”
沛柔向來對景珣沒有耐心,聞言便道:“他和誰都能自來熟,我可沒他那么厲害。”
“你別想轉移話題,快跟我,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
瑜娘就偏要吊她胃口,站起來在她面前踱著步,“你這樣著急問我這件事,是關心世子,還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我哥哥啊?”
沛柔被她搓弄的有些不耐煩,“姐姐的什么話,我自然是關心你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景珣,萬世兄的事情也輪不到我關心。”
瑜娘見沛柔要惱,也就不再和她開玩笑,重又在她身邊坐下,道:“那日倒也沒發生什么,只是我們縱馬而去,也沒有多久,他就被我哥哥追上攔下了。”
“你這個表哥可真會耍賴,他居然我哥哥年紀比他大,勝之不武。”
“我原本見他欺負你心里就有氣,他還欺負起我哥哥來,我就更生氣了。明明我們也沒有在跟他比賽來著,是他自己搶了我哥哥的馬,還不許我哥哥追了?”
景珣是個無賴,她上輩子就知道了。
“然后我就去跟他理論,以比賽論,雖然我哥哥年紀比他長,可是他是先行出發的,騎的又是我哥哥的愛馬。”
“我哥哥身下那匹只是護衛的普通馬而已,他實在已經占盡了便宜。若還是不服,不如來和我比一場。”
沛柔便道:“他不會真和你比了吧?他居然還欺負你?”
瑜娘嘟了嘴,“你什么呢,我可是將門虎女,哪有那么好欺負的。”
“我哥哥估計也是覺得他不講道理,我要和世子比試,居然也沒有攔我。”
“后來我就讓他也換了護衛的馬,和他同時出發。我哥哥則在后面跟著,怕我們走丟。”
“然后呢?誰贏了?”
瑜娘就更生氣了,“你居然問了這樣的話。當然是我贏了,我比他整整領先了半個馬身。”
她雖然在生氣,可是在日光下看來,目光中卻有別樣的神采。
瑜娘從來都是自信的,驕傲的,她的信念支撐著她,萬水千山也可跨過。
沛柔看著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瑜娘卻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沛柔妹妹,你居然還不相信我么?”
沛柔忙搖搖頭,“我當然是相信姐姐的,我只是覺得姐姐方才的樣子實在很美。”
聽了沛柔的話,她也就不好意思起來,“我原先就是生的不錯,見了你也實在不覺得自己哪里美了。”
“其實我都沒好意思告訴你,我和你在一起,時常都會在不經意間被你的美麗震懾。”
她又笑著哼了一聲,“恒國公的孟老夫人壽宴那一日,席面上你一直盯著我,這樣的無禮,若是你貌似無鹽,我才不會來理你。”
沛柔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是這樣想的。
前生她們的交往自然而然,香山別院里只有她們兩個女孩子而已。
可今生卻不是,恒國公孟老夫人壽宴那一日尚在初春,滿園的春色,有一半都集中在她們這些娘子身上。
瑜娘和她選擇的余地都很大,在瑜娘眼中,卻是沛柔獨獨向自己拋出了橄欖枝。
沛柔就握了瑜娘的手,感慨萬千地笑了笑。
恰好秋風拂過,灑下滿身桂花,香氣縈繞不去,纏繞在發上眉間。
二人都怔愣了一會兒,享受著這地賜予她們的難得的美意。
瑜娘才繼續往下,“這一次他倒是沒有耍賴,大方的承認輸給了我。”
“卻我們萬家的馬術實在厲害,他要回府去求了郡王和郡王妃,拜在我父親門下學馬術。”
“后來在香山,徐伯伯沒有過去,陛下就點了永寧郡王伴駕。”
“世子居然也就真跟了過去,我父親一下值就被他纏著。”
“實在推脫不過,只好教了他幾眨倒害得我騎馬的時間變少了,這回玩的就沒有以前暢快。”
沛柔倒不知道他們還在香山常常見面。不過觀瑜娘的神色,比起景珣的到來,她還是更在意能不能騎馬。
或許那日她會飛馬去追,和景珣比賽,也只是又找了個可以騎馬的借口而已。
瑜娘見她并沒有追問他們在香山的事情,估計她也沒有興趣,就起李嬤嬤的事情來。
“你這幾個月可有去看過李嬤嬤?我代你去看過她兩次,覺得她的身體一次比一次更好,我也替你高興。”
“她是你的什么人,只是下人么?”
沛柔便道:“她是我生母的乳娘,也是我的教養嬤嬤。別人看她只是下人,于我而言,卻是和祖母一樣沒有差別的親人。”
“我從前不住在這府里的時候,一直是她在照顧我。她如今身體這樣差,也全是因為照顧我和我生母太過勞累的緣故。”
瑜娘聞言就點點頭,“像這樣的忠仆是該好好奉養的。”
“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還好,再富貴些的,家里的姐少爺們和乳娘的關系,比和自己親生父母更近些的也有呢。”
又道:“不過我第二次過去探望她的時候,在院子里撞見了一個男人。”
“他看起來也并不很年輕了,和你李嬤嬤好像很熟悉似的。我才來了,他便起身走了。”
“我就問李嬤嬤這個人是誰,是來做什么的。李嬤嬤卻他只是來討杯水喝的過路人罷了,我也不好多問。”
這件事沛柔就更沒聽了。
這幾個月她月月都有往香山去,每去一次,只覺得對前生諸事的遺憾便會減淡一分。卻從沒有遇見過瑜娘的這個男人。
看來她下次去香山,要好好問問李嬤嬤才是。
時辰也不早,聊了半日,正事還一點也沒有辦。
二人就攜手站起來,走到桂花樹下,瑜娘的身量略高些,就由她挑了花枝剪,沛柔拿著籃子接著。
今年的桂花也開的好,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剪了一籃子。左右時辰還早,干脆就去看廣仙亭里夏瑩吹作畫。
夏瑩吹要作畫,用白玉制的臂釧挽了右手的衣袖,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
她的神情很專注,并不因為沛柔和瑜娘的到來而受影響。
這次的畫作看起來就要比上次更好得多了。筆法流轉自然,用色也毫無凝滯質福筆下的桂花燦然在綠葉間,仿佛已經讓人聞到了香氣。
所以她果然就是在作畫上有賦的人吧。
難怪后來她丈夫過世,她在誠毅侯府里,大把的時間揮霍,最終成了沛柔記憶里那個纖弱單薄,下筆卻能生花的二嫂。
她畫的也并不僅僅是景色,還畫了兩個少女,一個攀著花枝,拿著剪刀。
另一個站在樹旁拿著竹編的花籃,巧笑倩兮。正是方才的瑜娘和沛柔。
瑜娘是背對著她的,因此在畫卷上只有她的背影。
沛柔卻大半的臉都面對著她,她也因此把沛柔的容顏繪的很細致。
兩世為人,也只有兩個人給她畫過畫像而已。
前生夏瑩吹也是第一個給她畫像的人。那時候沛柔在她院子里幫她帶著思哥兒,她就給她們作畫。
夏瑩吹作了好幾幅,她要了一幅,掛在嘉懿堂她的書房里。
齊延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叔叔,見了這畫,還問她這孩子是哪里來的。
她就故意氣他,他長日不進正房來,這是她和別人生的孩子。
著著,自己先臉紅了起來。
她就要轉移話題,對齊延用激將法,齊延自稱畫藝出神入化,她卻從沒見過。
齊延分明想什么,卻最終并沒有,讓她跟著他往外院的書房去,可以給她畫一幅肖像。
齊延的書房雖然亂糟糟的,可是也很快就找到了要用的東西。
她就把和書案正對面的貴妃榻清理出來,除去了鞋襪斜靠在上面。
因為齊延給她作畫,她是重新妝飾了過來的,可這個男饒定力實在太好,作畫也真就是作畫。
任憑她將春水也望斷,他只對著紙面上的美人用心。
后來她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只覺得額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癢。
仿佛齊延曾經起身,在她身上落了一條薄毯,也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等沛柔醒來的時候齊延還沒有停筆,她低頭去看,見身上果然有一條薄毯,就微微紅了臉。
可不待她出言相問,齊延就告訴她紜春曾來過,送了這條毯子過來。話時卻仍一個眼神也沒落到她身上。
她不覺有些氣餒,起身去看他畫的畫。
卻根本也不是她躺在貴妃榻上的樣子,而是她一身胡服騎在她的棗紅馬上。
他把她的神態也捉摸的很準,她能夠自由馳騁的時候,總是笑意很盛的。
她心里明明很滿意,嘴上卻還要埋怨,既然并不是畫今日的她,為何要將她誆騙到這里,還害她費了半日的時間重理紅妝。
齊延卻沒有理會她,把那畫放在她身邊比了比。
沛柔立時就站直了,揚起一個略微有些刻意的笑來,像在問齊延她與畫中人孰美。
齊延卻慢慢的收了畫,告訴她不要這樣笑,她原本已經足夠美麗。
那是他第一次夸贊她的容貌,她愣在當場,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也不敢再多話惹了他不快,拿了那畫過來,偷偷掛在了齊延書案一旁的墻上。
她想要他一直看著她,哪怕他不進正房,她也總是陪著他的,他甩也甩不脫。
齊延沒有去管那幅畫,就讓它靜靜的掛在那。
可是何霓云進府后不久,后來沛柔有一次去齊延的書房,就見它已經被摘了下來,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生走到盡處,她似乎也沒有再像畫卷上的人一樣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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