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帶著她們在正殿落座后不久,徐貴太妃就由一個紅衣內侍陪伴著,在壽康宮正殿的主位上落座。
其實沛柔一開始的注意力倒并不在太妃身上,她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太妃身邊的紅衣內侍。
紅衣繡玄武紋的內侍是二品,在宮中也只有太后、皇后身邊的內侍能穿這樣紋飾的衣服。
到底是元昭一朝,寵冠六宮的徐貴妃啊。沛柔心中的敬畏就又增加了一層。
太妃在主位上坐好,令眾人起身,先就和太夫人埋怨:“嫂子真是好絕情,中秋時進宮見了我一面兒,這幾個月竟再也沒遞了牌子進來。”
“若是我這次不傳,豈不是要等到新年才能再見到嫂子了?”
太夫人已經快要到知命之年,徐貴太妃應當也已經年過四十,可她的聲音聽起來卻仍舊很年輕,如花信年華的婦人一般。
沛柔倒是沒有想到,作為徐家真正的權力中心的太妃居然是這樣的性子。
太夫人就笑著嗔道:“我難得來見你一趟,你早上還要刻意起晚些,給我一個下馬威瞧瞧,我才不高興常常進來吃你的排頭。”
看得出來她們姑嫂的關系很好。
太妃便笑道:“昨兒皇上來我宮里用晚膳,用完膳又陪著我下了幾盤棋,了一會兒話。”
“歇的時辰就比平時晚了些。嫂子要怪別怪我,只怪皇上去就是了。”
今上的生母先帝的原配皇后,可惜過世的早,在今上七歲的時候就過世了。
而后有子的趙氏成了太后,先帝沒有給今上指定養母,而是讓他直接住進了東宮。
先皇后的母族出身不顯,能給時為太子的今上的幫助也有限,若沒有徐貴太妃和她身后的徐家,以及后來一干能臣的護持,他根本就沒有可能問鼎帝位。
趙后成了太后,有先帝的遺言做護身符,恒國公趙家也仍然顯赫。
可當年爭儲位時今上沒有少在趙家人手下吃虧,他又怎么能容忍。
皇后的母族武寧侯張家和恒國公趙家的勢力相距甚遠,因此,在后宮就只能把徐貴太妃抬起來,和趙太后分庭抗禮。
“皇上是君,我們是臣,你進了宮,也是主子。罷了罷了,方才是我失言了,請太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太夫人語帶調侃。
太妃也就不再和太夫人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向沛柔伸出了手。
“之前想了好久,總算今兒是見著了,五丫頭,快上前來讓本宮瞧瞧。”
自進了宮,沛柔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反應也就很敏銳。
太妃方才和太夫人話,用的自稱都是“我”,和她話時卻用了“本宮”,果真是親疏有別。
于是她便站起來,落落大方往太妃面前走。
有一代寵妃的積攢,壽康宮就實在很華麗。腳下的氈毯也很柔軟,讓她如在云端行走。
她不好四處觀望,可眼角余光瞥見的器具擺設,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
恐怕歷代帝王都要舉全國之力奉養的太后宮中,也不過如此罷了。
她慢慢地走的走到了太妃面前,略抬了頭,任由太妃打量。
太妃在打量她,她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太妃。
徐貴太妃比她想象的還要年輕些,從她的視線望去,只能看見太妃優美白皙的脖頸,上面一點皺紋也沒櫻
她的視線落的更低,去看太妃身上的衣物。她今日穿的是絳紅色蜀錦繡鸞鳥的褙子,那鸞鳥的羽毛至少用了幾十種繡線繡成,才能有這樣富麗光線的顏色。
藏在秋香色繡合和如意紋湘裙下面的云錦繡鞋鞋面上的東珠,也足有鴿子蛋大。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可時間比她想象的還要漫長。
殿中點的是九和香,是南郡的貢品,一縷一縷的香煙在殿中散開,也好像要滲透進她身體里去。
太妃才緩緩道:“的確生的不錯,像是大郎那孩子的女兒。瞧瞧這眉眼,和大郎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她其實生的并不太像父親,也不知道太妃為什么要這樣。
而后太妃身邊那位叫遲湘的姑姑就從宮女手中捧過了一個托盤。
“這是娘娘送給五姐的一點禮物,請五姐拿回家去玩吧。”
托盤里放了一個紅漆螺鈿的木盒子,是長條的形狀,想來裝的應當是發釵之類的物件。
沛柔也就不推辭,謝過太妃賞賜,雙手恭敬地接過那盒子。
太妃又去和柯氏話,問起她清柔的事來,恰好那乳娘也由宮女引著到了正殿來,太妃就直接令乳娘上前來,把清柔接在了手里。
太妃自己雖然沒有生育,可是宛平公主也是她自襁褓中帶大的,手勢就很熟練,笑著逗弄清柔。
清柔是個脾氣很好的嬰兒,此時吃飽喝足,在太妃懷中也沒什么不適,幾下就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
柯氏也就放下心來,望著太妃懷里的女兒笑。
太妃又逗弄了一會兒,才把襁褓交給清柔的乳娘,令她站回柯氏身邊去。
“這孩子生的白凈可愛,實在惹人喜歡。本宮聽你生她時也頗受了些苦,今日就令人包了些上好的血燕、阿膠,你拿回去,讓下人做了好好補補身子。”
“你婆婆年紀大了,府里的事情也全指望著你,她向來你是個好的,你也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柯氏就站起身來,走到殿中給太妃行禮,“臣妾謝娘娘體恤。母親待我向來慈愛,府中內務也是我分內之事,不敢稱辛苦。”
太妃就只淡淡笑了笑,令她仍回原位坐好。
而后道:“本宮和太夫人許久未見了,倒還真有些話想。我方才過來時瞧著氣還好,國公夫人不妨帶著女兒們去壽康宮的花園里看看。”
“我這園子里的梅花雖然比不得梅真堂里的,卻也有些趣味。”
柯氏自然不能拒絕,沛柔也從位置上站起來,蹲身行了福禮,就告退由宮女引路到正殿之后的花園里去了。
這邊太妃見柯氏和沛柔出令門,神色就漸漸冷淡了下來,仍然姣好的面容也現出了一點疲憊來。
太夫人觀她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她不開口,也只好保持沉默。
太妃就讓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遲湘服侍。
又讓太夫人坐到她身邊,才開口道:“昨日皇上來我殿中和我手談,言語中又暗示了想立六皇子為太子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活到了我這個位置,還是每日戰戰兢兢的。”
太夫人心里一驚,面上卻不顯,“可是宮里又出了什么事?”
太妃的話語中有嫌棄:“還不是因為齊淑妃這個蠢貨。”
“之前皇上倒還沒有這個意思,雖然寵愛許賢妃,心到底也沒有完全偏過去,還是想再看看皇子們的資質的。”
“她卻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閑言,以為皇帝有了立六皇子為儲的心思,這一年來就總不消停。”
“你以為她只打了咱們家的主意么,她的心可大著呢,竟然偷偷摸摸和趙家眉來眼去的。”
“趙家可是皇帝最忌諱的人家,就因為先帝臨終前令他不準動趙后一家,云陽王又到底早逝了,這些年皇帝才強忍著沒有動手罷了。”
“對于咱們家,皇帝心里是明白的,知道大郎不會跟著犯糊涂。”
“若是趙家真起了幫著三皇子奪位的心思,只怕也就是都被連根拔起的命數了。皇帝正等著看他們自己作死呢。”
太夫人也是頭一次聽齊淑妃竟然還有和恒國公府結交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才笑道:“這齊淑妃,還真是有她母親的風范。”
太妃就也笑了出來,“那一位這幾個月也是頻頻進宮,兩個蠢貨在一起商量,又能商量出什么好主意來,凈知道給人添堵罷了。”
“前幾日還遞了牌子要來見我,我找個個由頭回了。”
“就讓她專心巴結寧壽宮去,若是巴結上了,我正好坐在這邊看戲。我還嫌壽康宮太,想換一座宮殿住住呢。”
太夫人知道她是何意,只笑了笑,追問道:“皇帝要立六皇子為儲的心思,你瞧著究竟有幾分準。”
太妃便又收斂了方才的笑意:“大約有三、四分吧,許家雖然為宦的子弟不少,可大多都是官。”
“沒有像咱們家這樣的人家支持,他就是一意孤行的立了他,也不過是把心愛的兒子豎成一個人人都能打的靶子罷了。”
“昨夜皇帝也就是探探我的意思,我皇子年紀都還,他自己也還年輕,貿然立儲恐怕民間要有猜測,朝廷也會動蕩,要以為是他自己的身子出了問題。”
“他的心思原本只有三、四分,應當也就又消了一分了,也就沒有要我的準話。不過拉攏咱們家不成,恐怕皇帝會有意思動一動許士洀的位置了。”
太夫人聽完,想起往事,語氣也有些冷淡起來。
“他畢竟也不是當年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了,先帝晚年那場風波,到底還是讓他也改變了許多。”
太妃是親歷之人,當然明白太夫饒話,語意傷感:“若早知他是這樣的人,若時間還來得及,今日坐在這位置上的恐怕也不是他了。”
“我們已經錯過一次,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錯。三皇子暴戾愚蠢,六皇子懦弱無能,都不是我們要選的人。”
她的視線落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整個博古架空空如也,只放了一對粉彩瓜蝶紋的瓷瓶。
和周圍的擺設相比,這對瓷瓶的價值實在不過是平平。
可太妃看它的眼神卻莫名的透了深情,好像在懷念什么似的。
“我一看見沛柔這丫頭,就想起了仙蕙那孩子。她除了一雙眼睛像徐家人,簡直和仙蕙生的一模一樣。”
“有些事情已經塵封的太久了,可現在不去做,不代表以后也不做。曾經作惡的人,欠下的血債,終究也是要拿自己的血來償還的。”
太夫人就嘆道:“這孩子也實在是太聰明了些。我和大郎不過給她透了個音,她恐怕現在心里已經大致明白了。”
“卻也很懂事,我們不,她也只裝作不知道罷了。”
太妃聞言卻忽然來了興致,“只怕也是像了仙蕙了。我還怕她只是白長了一張聰慧靈秀的臉,若她能這樣明白,自然是最好。”
太妃把目光投向令外。冬夜漸長,到了此刻夜色才終于漸漸散開了。
“她也是國公之女,將來還有很多的事要讓她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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