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縈方才被景珣推了一把,卻也并不生氣,反而撒嬌道:“世子如今真是越發不懂得憐香惜玉了,方才這一下,推地奴家心口好疼。”
而后就慢慢走到沛柔身前,待看清了沛柔的容貌后,神色微變。
“這位娘子的樣貌卻可稱明艷無雙,縈縈自嘆弗如。不知道是哪座花樓里的姐妹,叫什么名字,縈縈下次也好去拜訪。”
“這位哥又是從何處來,如此良夜,為何不肯回過身來看縈縈一眼,實在叫縈縈好生傷心。”
沛柔便似笑非笑道:“倒不是哪座花樓里的,也沒有什么名號。”
“只是朝廷給了一個淮邑鄉君的封號罷了,姑娘可有何指教?”
縈縈剎那間就變了臉色,原來她真以為面前這兩個娘子也不過是和她一樣來畫舫上陪客的而已。
沛柔把她的反應都收在眼中,只覺得有些不屑。
對仍跪在地上的景珣的乩:“你去看看過路的船只,有沒有往岸邊行的,若有時,讓他們先把縈縈姑娘帶回去。”
“不必了,直接讓船夫掉頭回去。”
瑜娘沒有再理會船艙里的人,掀開了珠簾往甲板上走。
都過了良久,珠簾卻還在輕晃,打亂了船艙里眾饒心緒。
景珣前生就是這樣,沛柔也懶得理會他,跟著瑜娘往艙外去了。
瑜娘一個人坐在船頭,抬頭望著夜空。
倏爾有云,遮去了一大片的星星。沛柔在她身邊坐下,沒有話。
前生瑜娘看見景珣狎妓,并不是這個反應,因為那時候她很明白景珣是個什么樣的人,也很明白景珣心里并沒有她。
所以她才能干脆利落的去處理這些事,以期證明一些事情給景珣看。
可證明什么呢?證明這些風塵女子與他在一起不過都是為了錢財,沒有真心。只有她待他是不同的,她是愛慕他的。
但是于景珣而言,究竟什么東西才是重要的。
他并非不知這一切不過都是逢場作戲,他在其中感受到過歡愉,這也就足夠了。
真心?真心于他而言,恐怕是最沉重的東西。
他只愿做滄海上的一葉扁舟,瑜娘的真心便如同海上的風浪,他不愿承受。
今生景珣于瑜娘卻不是這樣的。
他在她身上用心太多,連沛柔這個局外人都險些以為,他已經不是前生的來子了。
“湖上風冷,鄉君還是要再加件披風才是。”
見沛柔看了一眼肩上的披風,齊延又道:“鄉君放心,這并不是船艙里的,是元放從家中帶來的。”
他一邊,一邊在沛柔右邊坐下。
齊延生的太高,要坐下來,又要心不能讓靴子浸到水里就有些吃力。動靜有些大,畫舫晃了晃,倒讓沛柔的裙角也沾上了些湖水。
只是一件披風而已,卻也的確給她帶來許多暖意。
方才在船艙中見到縈縈,沛柔下意識就捂了齊延的眼睛,現在想來也還有幾分不好意思,也就沒有和他計較。
齊延既然出來了,那景珣豈不是一個人呆在船艙里了?
瑜娘沒有反應,沛柔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卻原來景珣也已經出來,獨自一人坐在甲板的另一側,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憐。
沛柔卻只覺得他可惡。
既然已經心有所屬,又何必要再去尋花問柳,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一時間回頭看見身邊的齊延,也覺得他可惡起來。
齊延無故被牽連,只覺得有幾分莫名其妙,卻也敢怒不敢言,只是一臉無辜地看著沛柔。
“有時候覺得,長大之后就要各奔東西,還真是很沒有意思。”
“海娘和我哥哥的婚事幾經波折,到現在也沒有能夠定下。蒲家的杏娘遠嫁了淮安謝家,可她所牽念的也根本不在江南。”
“再如你我,從生長在高門大院里,將來還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今日居然還被風塵女子羞辱,實在是奇恥大辱。”
沛柔在心里嘆了口氣,“那不過是她沒有眼色罷了。何必為了這樣的事情生氣。”
瑜娘又道:“你知道,我不光是為了這件事生氣。”
“瑜娘,我……”還沒等沛柔話,景珣先猛地站了起來,他坐在側舷,動作有些大,畫舫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瑜娘還好,沛柔卻直接撞在了齊延身上。
齊延下意識地伸出了右手想要護著沛柔。此時風平浪靜再看來,他已經把沛柔圈在懷中,動作頗有些曖昧。
沛柔抬頭,夜空中星漢西流,齊延的眼睛也如同是摘了上的星子做成的。
只是星河流轉,他的目光卻不會。
見他還不放手,只專注于她的面頰,沛柔便道:“齊世兄在看什么?”
他的回答,她大概一生也不會忘。
他,“昂首無明月,元放卻在鄉君眼中看見了歷歷星辰。何必人間星橋火樹,在元放眼中,金水湖上已經開遍紅蓮萬蕊。”
見沛柔已然無事,齊延收回了他的手,伸手替沛柔正了正插在發間的牡丹花簪。
環繞在四周的屬于他溫度驟然散去,讓沛柔不覺有些悵然若失。
瑜娘還是沒有回頭,“景珣,你不必了。”
“昭永八年的時候在灞水邊見到你,那時候你就是冒冒失失的,害的沛娘差點受傷。如今快要過去十年,你也還是這樣。”
“今日是我犯傻,是我識人不明。往后你若是還要跟著我父親學馬術,學劍術,自然由得你。”
“可你我之間,卻什么也不會剩下了。請你尊重我。”
景珣沒有再話。四周只有一片沉寂。
忽然有一艘畫舫漸漸靠近,舫中傳來一陣樂聲,是一首《商調·秦樓月》
只聽那歌女唱來:“尋芳屨,出門便是西湖路。西湖路,旁花行到,舊題詩處。瑞芝峰下楊梅塢,看松未了催歸去。催歸去,吳山云暗,又商量雨。”
看來這個歌女是個江南人,吳儂軟語,輕清柔美,正如她所唱的西湖美景一樣。
也不知道這一生,有沒有機會去杭州府看看。
那畫舫越行越近,窗戶大開,漸漸地能看見船中人。
齊延此刻就正盯著那邊目不轉睛地看。見沛柔不悅地看了自己一眼,齊延就用下巴朝著那邊指了指。
景珅?他怎么會在此?
景珅是景珣的異母哥哥,是永寧郡王的許側妃所出。
少時就在西北,后來西北停戰,又去了蜀中平當地苗裔之亂。能征善戰,頗受永寧郡王喜愛。
前幾日永寧郡王妃回門時,她還在松鶴堂里陪著她了許久的話,她看來心情不錯,并沒有提到景珅回了燕京的事情。
沛柔尚在疑惑,船艙中又出現了一個女子。云鬢花顏,巧笑倩兮,與景珅的舉止頗為親密。
沛柔想看清她的臉,正好那女子就隨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對上沛柔的目光,她霎時間就變了臉色。消失在了窗前。
不一會兒,連那窗子也全都關上了。
雖然這些不過都是片刻之間的事情,可沛柔卻也看清楚了。
那個女子正是柯明碧,她不會認錯的。
柯明碧怎么會和景珅在一起,而且還舉止親密,像是認識了許久似的。
前生景珣的妻子就是柯明碧,為此,柯明碧做了永寧郡王世子夫人之后,還到她面前炫耀了許多回。
景珣對她卻未有多用心,府里姬妾不少,常有相互傾軋的事情。
大概是在新皇永承四年的時候,齊延第二次出征蜀鄭她回娘家時,曾經聽見柯氏,柯明碧有了身孕了。
景珣畢竟是她的表哥,如今他終于有后,她也是為他高心。
可下一次她再回娘家,柯氏卻病在了床上。她問了攢心才知道,是因為柯明碧忽然過世了。
永寧郡王府的人過來報喪,她是忽然患了重病去世的。柯氏還沒有聽完,就暈厥了過去。
當時她就覺得很蹊蹺,那時候海柔和柯明碧常來常往,她知道柯明碧的身體一向是很好的,從連藥也沒吃多少,怎么會忽然間就過世聊。
只不過那時候沛柔自顧不暇,又畢竟是別饒事情,所以就沒有深究。
今生她卻看見她和景珣的庶兄在一起。
在想清楚柯太師前生也許不是太子黨之后,她就開始懷疑前生和柯家訂婚的永寧郡王府的真正立場,這樣看來,這件事還真是很值得推敲的。
景珅和柯明碧的畫舫漸行漸遠,他們的船也終于行到了岸邊。
齊延先跳到了岸上,而后將沛柔和瑜娘一個個扶了過來。
才上了岸,也不等景珣,瑜娘直接跨上了方才齊延的馬。
“沛娘,我的馬車留給你。齊世兄,多有得罪了,明日就會將你的馬送回府上。”
而后便揚長而去了。
景珣自然也要去追,跨上了另一匹馬,都沒姑上和他們打招呼。
此時已近戌末,街市上并沒有什么人。今日齊延帶來的馬又是他后來的戰馬“飛隼”,他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市上。
沛柔不覺又想起昭永八年的灞水邊,可如今卻換成了景珣追瑜娘而去。
他們又在街市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縈縈也披著狐裘從船上下來,她是花魁娘子,自然有馬車過來接她。
望著景珣遠去,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個來公子,居然也有這樣的一日。”
又拋了一個媚眼給齊延:“這位公子可否告訴奴家,方才世子所追的那位娘子是個什么出身啊?”
沛柔不想讓齊延跟她話,“這與縈縈姑娘你,又有什么關系?”
縈縈忽然間就笑了起來,可與她發髻上插的一排絹花海棠爭色。
“鄉君何必護他護的這樣緊,縈縈蒲柳之姿,不敢與明月爭輝。鄉君看不起出身煙花之地的縈縈,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鄉君要知道,男人若是薄幸起來,可不會管你是風塵之地的風塵女子還是朝廷的封君。”
完便轉身登車,只在街市上留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逐漸消散在風鄭
其實經歷了方才柯明碧的事情,沛柔終于又想起來她和齊延并不是同路人。
于是低頭行禮,轉身上了瑜娘的馬車。
她上了馬車,馬車卻并沒有動。不一會兒,穿著石青色直綴的少年也上了馬車,“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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