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君今日來找我,是又有什么事求我?”林霰從屋中走出來,漫不經心地道。
他怎么也跟著齊延學,管自己叫鄉君了?
沛柔心地撥開花枝,想從椅子上下來。可上去容易,下來卻難,到底還是齊延扶了她一把,她才能夠從上面下來。
沛柔只好忍著臉紅走到林霰跟前。
他今年有十四歲了,抽條的很快,如今已經比沛柔高了半個頭。
“今是有事找你,不是求你。不過要等他們走了我才能。”
沛柔往屋子里望了一眼,景琛卻還沒有出來。
林霰便道:“那可不行了,我待會兒要跟著齊四哥去何閣老府。”
沛柔就回頭望了一眼齊延。
齊延忙對林霰道:“有什么不行的,先幫鄉君把事情辦了再吧。”
林霰聽他的話,倒比聽沛柔的還多些,“那我去把景四哥叫出來,待會兒我們在屋里。”
完就轉身進了屋,沒過多久,出來的人變成了景琛:“鄉君可以進去了,林霰兄弟在里面等著鄉君。”
這里沛柔有許久未來了,畢竟是神醫的屋子,各處都堆放著各種各樣的藥材,還有一瓶瓶的丸藥,都是林霰自己平日里做好了放著的。
色漸暗,林霰正在桌旁點燈,他的身影倒映在墻上,形單影只,頗有些寂寞凄涼。
或許正是因為太過孤單,所以他才愿意住到誠毅侯府去的吧。
不管怎么樣,至少能有人話,而不是只有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仆婦。
沛柔就從隨身的荷包中拿出那兩個琉璃瓶。一個里面裝的是花露,一個裝的是今日嘉娘喝的藥汁。
“你知道‘凝香露’嗎?你幫我看看,這里面有沒櫻”
“凝香露?你怎么會知道凝香露的?”
林霰一面接過瓶子,一面好奇道。“你要拿它害人嗎?”
“我要與誰過不去,大大方方的為難他就是了。為什么要用這種手段。”
沛柔因為方才他聽齊延的話勝于她的事情有些生氣,便道:“若是我四叔母還在,今日我也用不著來找你了。”
算是間接回答了他的問題。
林霰的動作就頓了頓。而后有些悶悶地開了口,“她怎么會和你起這個的?”
沛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還能因為什么,因為我也差點中了這東西的毒。”
今日因為這個東西,她想起了前生好多事,又想起自己幼時在感慈寺的事情,她覺得實在有些累。
林霰已經把瓶子里的東西倒出來,在燈下細細的查驗,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凝香露的氣味。
過了好一會兒,才對沛柔道:“這兩瓶東西里面都有凝香露,不過分量卻很。若按照這個分量,恐怕要連著吃上一個月才會有效。”
沛柔在心里暗叫糟糕。嘉娘平日里是不吃藥的,只有懷孕時,才會喝些安胎藥。
她這一次身體比上次要差,恐怕早就喝上了藥了。
“那以你的醫術,能救嗎?”
沛柔攥著林霰的手臂有些緊,他掙脫了兩下才掙開。
林霰便道:“我會知道這個毒,是因為她把他父親當年行醫留下的一些記錄都留給了我。她父親碰見的那個病人已經病入膏肓,所以沒有辦法救了。”
“但她父親留下了一些可能的解毒之法,我沒有試過,我也不知道。”
原來是這樣。但總歸是要試一試的。
她還有一個問題,“若是有孕的婦人中了毒,最多能保多久的胎?”
林霰想了想,“我記得當時她父親做過推斷,應當最多四個月,胎兒就會因為母體太弱而死亡。”
前生她在國公府時被診出來的身孕是兩個多月,到她產,差不多就是快滿四個月的時候。
而嘉娘前生的兩個孩子,都是在滿了三個月,大家都以為已經穩妥聊時候,忽然產的。
兩生都有人給她下凝香露,到底是誰。
沛柔拉著林霰往外走,“中了毒的人是當朝的太子妃,她是我的表姐。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她不應該就這樣被人害死。”
“你跟著我去定國公府住,明就跟我進宮去。”
“林霰不能走。”
景琛已經不在院中,齊延卻還站在方才的花樹下,“何閣老這幾日有些不好,還在等著林霰的藥。”
沛柔松開了林霰的手,目光漸漸冷了下來,齊延和她,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齊世兄當時和我借林霰的時候,的理由你可還記得?‘何閣老是肱骨之臣,朝廷棟梁,若是去世,恐怕會引起朝野震蕩。’是這樣的吧?”
“可齊世兄想必也聽見了,我是要林霰去給太子妃看診。太子是儲君,是國家根本,他的子嗣也關系到下眾生。難道比不一個何閣老要緊?”
“鄉君,有些事情,并不是這樣算的。”
齊延看起來有些無奈,“太子可以有很多妃子,將來也會有許多孩子,可何閣老卻只有一個而已。”
是啊,在他眼中,太子妃薨逝有什么要緊的,太子無子有什么不好的。正好給了今上廢太子的理由,也給了三皇子將來上位的機會。
可何閣老若是死了,三皇子一下子就會陷入被動,勢力大減。
況且若是何閣老死了,他愛的何霓云馬上就得開始守孝,如何與他談婚論嫁,成為他的妻子呢。
“太子是有很多妃子,正如齊世兄以后可以三妻四妾一樣。但太子正妃只有一個,太妃也只有這一個外孫女。”
“她的孩子沒了就是沒了,往后就是有再多的孩子,那也不是這一個。”
前生知道她產聊時候,齊延有為這個孩子傷心過嗎?還是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和何霓云的孩子?
“太子成婚兩年有余,東宮姬妾不少,至今卻仍然無子。就是因為這個,今年三月今上才會下令替太子廣選妃嬪。”
“若是這次太子妃的胎兒仍然不能保下,今上會失望且不,甚至太子也可能因無子而被攻訐,這才是真正的朝廷動蕩。”
“和這些比起來,一個臣子的性命,真的那么重要嗎?”
沛柔要保住嘉娘和她孩子的性命,不光光是因為嘉娘是她的好友。
如今四皇子勢弱,正是需要太子在前面為他擋一擋三皇子鋒芒的時候。
不管前生太子究竟因何被廢,今上打出來的旗號都是“太子無子”,明這是一件比太子無子更難堪的事情。
嘉娘是在正月里有的身孕,到前生太子被廢的八月,已經有七八個月的了。
若是能保住這一胎,不管怎么,這個理由肯定是不成立的,再想辦法拖一拖,或許就能有些轉機。
“或許鄉君的有理,可無論如何,元放都不能讓何閣老病重而死。鄉君體諒也好,不體諒也罷,終歸今日元放不能讓鄉君把林霰帶走。”
齊延的語氣很堅定,沛柔的心也因此一直往下沉。
他們從來都是在不同的道路上的,前生是她太傻,什么也不懂,以為自己滿腔的愛意,可以改變這世間所有的事情。
其實方才看見齊延滿身落花的時候,她想到的是前生他們兩個在嘉懿堂的海棠花樹下,一邊喝桂花酒,一邊賞春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并排躺在藤制的搖椅上,中間放著同樣藤制的機。機上青玉的玉蘭花杯里,好像有喝不完的桂花酒。
齊延的酒量其實也只是平平,略微比她要好一點而已。喝多了酒之后,他就把手里的書攤開,放在臉頰上睡覺。
東風多情,醒來的時候已經滿身落花。
那時候落在齊延身上的海棠花瓣是艷紅的,今日春櫻花卻是粉白色的。
不過這又有什么不同,不過都是夢幻泡影而已。
齊延見沛柔一直沒有話,拱手做揖,繼續道:“去年多虧鄉君割愛,何閣老的病情才好了一些。這一月元放不在燕京,他又有舊病復發之勢。”
“按林霰的推斷,最危險的時候,也就是今夜開始的四五日之間。只要鄉君肯相讓這幾日,元放不勝感激。”
沛柔迎上齊延的目光,“若是我不肯相讓呢?”
為了嘉娘,為了徐家,她不可能讓步。
齊延也抬起頭來,目光里有復雜的、她讀不懂的東西,“那就只能得罪了。”
忽而起了大風,吹落春櫻如雨,也將沛柔發髻上的櫻花盡數吹散。
沛柔把花枝取下來,輕輕地拋在地上。
“齊世兄方才,若是我愿意相讓,你必然不勝感激,是不是?可我不必你的感激,我只需要你為我做一件很的事情。”
齊延看著花枝落地,目光也逐漸晦暗下去,“鄉君要元放做什么事,直便是。”
沛柔望著他的眼睛,“我要你往后便當從未認識過我一般,不必與我打招呼,也不必再與我有些別的糾葛,齊世兄可能做到?”
齊延聽罷,避開了她的目光,彎腰把方才的花枝撿了起來。
雖然春櫻花瓣盡數散落,可枝上卻仍有幾片綠葉。即便燈光昏暗,也仍然綠意盎然。
“這于鄉君而言是事,可于元放而言,卻是一件再大不過的事情。”
“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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