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不如愿的人比比皆是,意難平而無能為力的人,經歷了多種挫折,便將期望托付給了神明,換取苦難之中的一點安慰。
虞昭雖從不信神,但覺信此事也不算壞事。人性本不算好,世人若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便能約束一些自己的惡欲,多一點良善,就多一點安寧。
所以當云頂寺的老尼姑為傳教大會來籌善款時,虞昭選擇慷慨解囊,卻還是拒絕留姓名。
老尼姑接過善款,感恩戴德行了個禮:“阿彌陀福,善有善報,女施主仁慈,我佛護佑。”
虞昭淺淺回了禮,起身送她出去。
病還未好完,虞昭回到屋子后又昏昏欲睡,模模糊糊瞧見虞陸在一旁焚香沐浴,滿心虔誠預備著明日去云頂寺求簽納福,半瞇著眼睛一直瞧著,在她的祝禱聲中睡過去。
翌日,清晨時分,街道上便傳來熙熙攘攘的吵聲,虞昭起身,推開窗戶一看,街道上全是提著香火往云頂寺的人。
虞陸進來同她招呼一聲,也帶著蓮葉下樓趕著去了。
虞昭嘴上答應著,沒有動身,一直在窗頭望著。
不過一會兒,人群中出現虞陸搖搖晃晃的身影,艱難地往前走著,弱小身形在人海之中,好似要被吞沒了一般,看得虞昭有些心疼。
這些年精心養著,虞陸的腿雖好了很多,但到底不能如正常人那般走路。
昨日與虞陸的談話在虞昭腦中浮現,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虞陸本也是長在阿父阿吉的心肝上的女兒,卻早早經歷了生離之苦。不過將自己不曾擁有過的疼愛,全數給了自己,想到此處,虞昭不由心中感動。
思緒被咋咋呼呼闖進來的藕花打斷,只見她舉著個東西,興高采烈道:“小姐,你看我找到什么寶貝!”
聞聲,虞昭轉頭看,她手上的東西,是一個靶子和一套弓箭,一看就是孩童鬧著玩的假玩意兒。藕花卻好似很有興趣,連忙掛上靶子,起弓射給虞昭看。
只她身手不凡,今日一看,射箭卻馬馬虎虎,箭飛出去,雖都牢牢掛在靶上,但精準度都不高。
自己玩了一輪,藕花跑前去把箭盡數取了下來,遞給虞昭:“小姐,很好玩的,試試看,我教你。”
虞昭接過,嫻熟地調了調弓,起勢拉弓,姿態標準,箭出,雖力道不大,卻正中紅心。
看得藕花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碰巧吧!”
見她不信,虞昭又取了一箭,放出去。如此幾次,幾次皆是如此。藕花拍手稱服:
“厲害厲害,不想小姐看起來柔柔弱弱,還有這樣的本事。”
顯擺完了,虞昭不打算繼續玩,收手欲歇,藕花卻來了興趣,追問道:“你跟誰學的啊?他一定更厲害吧。”
思考一瞬,虞昭點點頭。“世上少有人箭法及得上他,不過他謙虛,只愛在我面前顯擺。”
“是你死去的丈夫是嗎?”
藕花向來沒心沒肺口無遮攔,這話脫口而出,問得猝不及防,虞昭沒有心理準備,被沖擊得一口氣堵住胸口,連忙在心頭祈禱著:兇言無忌,大風吹去。
看著眼前率真過度心直口快的虎姑娘,虞昭有些無奈道:“此話以后不許說了,其他的也別問了。”
知道自己嘴巴又闖禍了,藕花悻悻閉嘴,連連點頭答應,收拾好東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靜下來,虞昭看著那靶子上正中紅心的箭,在思緒中,逐漸跟原先朝暉宮后園的那支重合。
就是那一箭,讓虞昭認清了內心,啟了這段注定悲哀滿滿的情路,最終一切,終止于她手上他身中的那把匕首之中。
仿佛看見自己手中還染著那人的鮮血,虞昭心痛如裂,思念控制不住長滿在那些裂縫之中,使這傷口永遠不會愈合。
本是報應,虞昭如實想,既然沒勇氣和他共渡余生,活該自己余生帶著這苦楚度日。
無果的思戀是不可控而疼痛的,午后的寧靜越發給這帶著痛的思念提供了生長的空間,太過折磨人。不由讓虞昭選擇逃避,在睡夢中,便能暫且躲避一下。
睜眼時,虞陸已經回來了。魂不守舍坐在床旁發愣,連虞昭醒了都沒發覺。再仔細一看,她眼睛微紅,很明顯哭過,虞昭心憂,連忙問道:“娘,怎么了?”
聽見她的聲音,虞陸這才反應過來,慌亂起身。“昭昭醒了,我去把藥端來你喝了。”
說完就匆匆出去了。虞昭心中疑惑,耐心地等她回來,喝了藥才開口問:“娘,今日去云頂山,發生了何事?”
聽她問及,虞陸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拿出個圖案奇特的福牌。眼淚忍不住的流出來,含含糊糊說道:“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預示著什么,前日才跟你說過,今日去見了那圣僧,竟是從西番來的。他帶著這牌子,我記得清清楚楚,是阿爹親手給我打出來的,我小時調皮,在他打鐵的時候放了個圓石頭,嵌在里面,天下這樣的福牌,再沒第二個了。”
聞言,虞昭立刻起身,穩住她的情緒,才繼續問道:“那圣僧如何說?”
虞陸拭凈淚水,哽咽卻忍不住。“圣僧說,這牌子是從偶遇的一個孤寡鐵匠手里得的,說那鐵匠年輕時丟了女兒,后兩年喪了妻,再過幾年就喪了子,從此孤生一人,在西番葉城一個孤村里艱難度日。可不就和我阿父一樣。”
不想還有這等巧遇,虞昭暗自稱奇,也知虞陸是何心思,斟酌過后,主動開口:“娘,我們先去西番,尋到你阿父,再做打算。”
“昭昭……”虞陸拉著她,生怕她勉強,急切道:“你若想去晏陵,不用顧忌著娘,娘身子還算硬朗,可自己去尋,待找到了阿父,娘再過來找你。”
虞昭搖頭,立刻否認:“不必,我們一起,去哪兒都一樣,余生多一個親人,又不是什么壞事。”
答得果斷,語氣平和沒有露出一絲不愿意。因為虞昭深知,人生短暫,有些事情若不抓緊,遺憾便會輕易趁虛而入,從此伴隨一生。
虞昭不想讓虞陸如此,可也不放心放她獨自前去,心中盤算著,等尋到那位素未謀面的祖父,若他不愿走,從此便不踏出葉城一步,低調度日,了了一生也就罷了。
聽虞昭愿意,不覺為難,虞昭心中擔憂放下了些,帶著點期待,開始準備往西番的行程。
從那天起,虞昭也不閑著了,托蓮葉去書肆買了許多介紹西番風土人情的書。邊看邊和虞陸講解,虞陸見她興致勃勃確實沒有絲毫不愿意的樣子,終于將心徹底放下,又是忐忑,又是欣喜。
等待虞昭身子好這期間,虞陸跟著她用心學著西番語,因小時有點記憶,學得倒是不艱難。
蓮葉藕花兩姐妹,也在一旁跟著學,卻毫無天賦,硬著頭皮一字一句依著中原諧音讀著。
覺得好笑的時候,兩姐妹總是默契相視一笑。便全數忍不住了,噗嗤笑出聲來,逐漸朗聲大笑,看得虞陸也忍不住。
其樂融融好不美好,虞昭看著,心情逐漸好起來,不厭其煩,一遍一遍耐心地教。
上了馬車也是如此,便一路都帶著歡聲笑語,走走停停,等她們的西番語說得稍微流暢時,車也到了西番邊境了。
過了關口,虞昭忍不住轉頭,從城門那一小小的出口回望大楚疆土,那里有牽掛,使虞昭心中不舍涌上。
在虞陸的呼喚聲中,虞昭閉目嘆息,終于放下簾子,再不看后面逐漸遠去的風景。
馬車漸遠,冬日初雪落下,車轍被白雪覆蓋,尋不到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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