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三人靜坐,后相對無言片刻,在沉默中,凌德儀哭聲雖消息無聲了,可一行清淚怎么流都流不盡,垂頭哀嘆不止,楚子凱與虞昭暗里抬頭對眼,都想以眼神將安心傳達與彼此,然而旁邊人發出的聲聲嘆氣聲,讓她二人都覺得心煩意亂,如論如何,這心都安不下來。
已經坐了退步,虞昭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么來打破眼下的平靜,楚子凱也在凝神思量著對策,留凌德儀一人沉浸在悲傷里遲遲不得解脫,情緒中的低落愈發失控,以至于氣氛愈發變得低迷,尷尬得令人只覺如芒刺背。
歸根結底,挑明了來看,今日真正致使凌德儀失意流露的導火索,是她對楚子凱一心只專寵虞昭而從未留意過她這一行為的怨氣蓬發,兩個人都同擔他御妻身份的女子,卻被他這樣天差地別的對待,此不服氣的怨懟,好似確實生得合情合理。
本是自己是占了便宜那一個,故虞昭覺得,此時自己再不該出風頭發表甚么意見,抬眼看楚子凱,見他依然眉頭緊皺在沉思,好似是端著此事為難至極,心中不忍,咬了咬牙,決定再選擇大度體諒一次,放柔語氣主動開口與凌德儀示好。
“凌德儀,你不必傷心,從前你做的事情,即使有緣由,本宮便不計較了,陛下也并非不顧及你的感受……”
“既然懿妃不計較了,”
話說至一半,楚子凱思慮完畢,如同做了好大一個決定一般,鼓了鼓氣,驀而開口截下了虞昭的話音,端正了身形,看向凌德儀,認真道:
“從前你犯的錯,朕也不會計較了,你若有心的話,自此,朕可允準你離了這宮門,重得自由之身。”
身為帝王,坐擁六宮,雨露均沾好似是職責,奈何楚子凱心之所屬卻是無比明確專一,故他也十分明白,面對著眼前兩個女子,無論凌德儀跟虞昭比起來,有多悲情柔弱,他也依舊無法將予虞昭的愛意分出去幾點給她作為補償,便只得從別的方面來補償,他認為是補償的補償,比如,奉還自由。
“若如此,臣妾懇求陛下賜臣妾死罪!”
得了那般恩典,凌德儀不見欣喜,卻還瞬間崩潰,雙目圓睜,對楚子凱所說出來的話不可置信,身子從凳子上一滑,又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盡失儀態。
“臣妾身賤,一日有幸得為君妾,今生便是不得好死死,也要爛成陛下的陵下土,陛下您何以要如此絕情,若您當真要將臣妾送還回府,臣妾寧死也不能遵旨,不若一條白綾賜下,再拿草席將臣妾尸身一裹,妾人不活嘴不言心亦死,方才能從命。”
“你莫激動,陛下他的意思不是你意會到的這個意思,”
眼見場面在一瞬間失控,虞昭先也被楚子凱那話驚了好大一跳,反應過來后連忙,惱怒地看了楚子凱一眼,連忙想法設法對他先前那話意做修飾掩蓋,試圖安撫凌德儀。
“陛下與本宮的意思是一樣的,說你若有心悔改,從前的罪名,全數不提了,賢居殿的宮禁,也可解除,之后你便可和從前一樣自由在宮中出入,并無要把你送還回府的意思。”
一邊勉勉強強將話圓了,虞昭趁著凌德儀低頭哭泣哀求看不見自己和楚子凱,一邊眼風帶著警告,拼命朝楚子凱飛過去,示意威懾著,聽凌德儀哭聲里的崩潰不減半分,似是尋常發問,實則勒令問道:
“陛下,您話中意思,是我表述出來的這般吧,”
也不曾想過自己一番好意予人的補償,竟招來凌德儀這般劇烈的反應,楚子凱當即有些懵,轉頭又見虞昭也面露不快,暗里開始對自己呈兇,又出言將自己話中意思完全曲解,好似在以此安慰凌德儀,著實看不懂女人心,便稀里糊涂接下她這話。
“是,懿妃所言極是,朕的意思,就是她所說的意思,你起來吧。”
聞楚子凱自己也重新更正了話意,凌德儀的情緒,才稍得以緩和,狠狠松了一口氣,后又深喘了幾口氣,才完全將情緒穩定了下來,抽抽噎噎幾下,清了嗓子里的哭腔,盈盈拜了一拜。
“是臣妾愚鈍,錯會了圣意,失儀了,在此,請陛下與懿妃妹妹恕罪。”
“行了,快起來吧,”
只怕楚子凱一時不解風情,又說出什么糊涂話做出什么荒唐事將事情推向更糟糕的境地,虞昭為把控住局面,不動聲色搶著接凌德儀的話,想快點打發了她快點了事,再做了一步退讓:
“你想建立功勞為你母親尋庇佑的孝心可嘉,但所用方法不正當,也是犯了錯,今日懲治得解,是陛下予你的恩典,今后定要記得教訓,不可再犯,此事,就到此為止吧,至于你母親的事,本宮覺得,陛下會體諒你的孝心的,為了讓你安心,定然也會做出措施助改善你母親在凌府的處境,是吧,陛下。”
“對,此時朕會受理,你盡可安心便是,”
女人心海底針,楚子凱再不敢貿然去摸索,只聽虞昭如何引導自己就如何做,乖覺得很,順著虞昭話里的意思問什么就答應什么,也想快點把此事糊弄過去,又跟著道:
“好了,既然事情都已經得解,都不必再揪著不放,擾得朕與你們的心情不暢,如懿妃所言,到此為止吧,朕公務繁忙,不得太多空閑,凌德儀,你可還有什么要提的,盡快提出來吧。”
罪也被免了,母親的事也得了保證了,凌德儀所說出的目的都達成,若還有意見,當真就有些胡攪蠻纏的意味了,遂也見好就收,屈身恭敬道:
“得陛下恩典,臣妾感激不盡,不敢再過多的提其余訴求。”
“既如此,你就好生安歇,朕回去處理公務了,”
為不再惹出更多的是非,楚子凱章快些帶著虞昭離開是非之地,三下五除二允準了凌德儀一切所求,快速打完了周璇,放了話,就起身牽著虞昭邁步,走至門口又駐足,多與凌德儀留了句囑咐:
“此后有事,盡可直言,不必自想計謀行損人利己之事,也壞自己的功德,更無需以傷身或是怎樣來證什么誠心與否,朕一人一身,真的很難顧忌到這宮里所有人,不過你既然在宮里安了身,若有所求,只要合情理,與朕主動提后,朕也不會袖手旁觀任由你們無助自惱,明白否?”
而后,身后穿來凌德儀的回復:
“臣妾受教,謝陛下教誨,定當將此話銘記于心,痛改前非。”
聽了此保證,楚子凱才覺得此事可以落定不問了,復又抬腳,想帶虞昭出去,卻又聽凌德儀將虞昭叫住了。
“懿妃妹妹,嬪妾……”
難以啟齒的沒臉事,凌德儀不想承認,便不知該如何直接開口直接詢問,奈何滿心疑惑能讓她沒法兜住心中的好奇與不解,只旁敲側擊夸贊道:
“妹妹生有一顆通透心,果真何事都能看得明白,嬪妾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還請你莫要放在心上,但嬪妾愚鈍,還是想求教一下妹妹,行事斷事這般底氣十足,明確而自信,這樣可讓人敬佩的智慧,是從何而來?”
“本宮當不起你的謬贊,”
既然聽凌德儀自己主動提及了先前裝假樣子打悲情牌一事,虞昭也覺有必要再她處事的作風再點撥教育一番,不欲藏著掖著什么,轉頭大方利落迎上了話。
“智慧提不上,是因本宮清楚,你先前口中所言自己所承受拿著疾苦若是真,會是何樣的生不如死。不談你說自己絕望至起了尋死之意這一言虛不虛假了,就說你訴自己心死不愿進水米一話,其不合理之處,當真時明顯至極,你說出你這些日子在絕食明志這話,在本宮聽來,好似你就是在把我當傻子看待。”
一絲委婉沒有,虞昭直接就直白開懟,凌德儀的臺子,被她拆得零七八碎,她因羞窘而臉微紅,有些后悔自己重提先前事,卻是自尋羞辱,不能反駁什么,只能厚著臉皮越發卑恭道:
“嬪妾知錯,也請妹妹不吝賜教。”
“人食五谷充腹而生,本是順應天道自然之規律,饑苦之苦,違背自然而生,算是人間疾苦最首,”
自小是感受著此苦長大的,虞昭此時身處華麗殿堂,身著暖身錦衣再次談起這話時,如同回憶如同感嘆,語氣輕得如同不大在乎一般,說給凌德儀聽的道理,卻每一個字都是蘊著滿滿無奈的現實:
“你可知,受饑苦之人,光是面容憔悴,才不至于稱得上苦態盡現,本宮不知人真的絕食八九日會是怎樣個下場,但據本宮所知,人若一兩日無食入腹,就會腿手發軟,連一根火柴棍都拿不出力氣去打燃,四五日若還無食入腹,腹中心腸,就會翻涌痛入刀絞,致清醒時生不如死,昏睡時不得安眠,此滋味說是痛不欲生,也不為過。”
一字一句中描述的苦,那都是虞昭獨自一人拿精受身板咬牙忍受過來的,她說起來觸動由衷,楚子凱聽著,也知她這實則是在暗暗將過往感受訴出,亦是心頭憐意泛濫心痛如裂,而凌德儀這個只會喊口號搞虛無形式的虛假苦修者,碰到了虞昭這真正將苦難償盡得道升天的佛,被襯照得原形畢露,自行慚穢低下頭,再不敢發出一聲響。
舊苦再難挨,也都過去了,虞昭今日再提,也不是為了吹捧自己受過的苦,只是見凌德儀等人總是閑得腦筋搭不對愛無緣無故折騰麻煩的樣兒,不解中又帶著不平,上前幾步,撿起地上一張凌德儀親手所謄下手稿,展開看后,點頭贊道:
“凌德儀一手行書筆鋒精妙絕倫,相間而行,如云行流水,秾纖間出,非真非草,離方遁圓,乃楷隸之捷也。此等作品,所做之人自然是從小得名師教導,臨摹成千上萬遍名帖佳作后,以極細穩之筆力落于紙上,才能得出一篇的,你書房里,院里,回廊下,上百篇文章,皆是這樣的上作,若說都是你空腹數日,忍著苦楚靠綿軟之腕力作得的,本宮覺得,是極不合理的。”
這一次被虞昭拆穿了把戲,凌德儀好似又是敗在了細節上一般,實則不然,分明是敗在了畢生所經歷之上,從小在富足之家被精養培育成人的孩子,與自小就落在山野間為求一口活命之食歷險打拼的孩子比起來,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份充滿磨難艱辛的經歷。
聽過虞昭的解釋以后,凌德儀心底雖然不愿認輸,卻也不得不承認,此番自己,當真是敗得心服口服。
“娘娘教導,嬪妾拜服,”
“并非是教導,”
忽而,虞昭垂眼嘆氣一聲,喃喃語了一句。
“我又能教導你什么呢?”
說罷,虞昭松手,將手中書稿再揮棄于地上,果斷轉身背對著凌德儀,奉勸道:
“即是自小有溫室米糧供養長大,如今亦是衣食無憂得高堂庇佑,便要知這福氣,已是世上很多人求之不得,何苦為了更多的欲求,要去裝出是受了那等磨心疾苦的摧殘的假象來浪費別人與自己的時間精力。此舉,對于那些真正受饑苦寒風的求生不能人而言,無謂而諷刺,以至于可以說是可惡。此后有事直說,莫再行此無聊無謂之舉了。”
將最后的言語明明白白與人說出了,虞昭的耐心完全被耗盡,再無心去理會身后的凌德儀聽了這話,會做出什么反應,快步上前回了楚子凱身邊,一如既往習慣性的把手放在他對自己的手中,隨他一同,依舊并肩攜手,如何來,如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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